第1章
第1章
肿瘤科的导管门诊在五楼,常山扶着刘叔坐电梯直达五层,拐进c区走廊。目的地在最里间的转弯处,外面为数不多的两排候诊椅已经坐了不少人。
还剩最后一个座位,常山把腿脚不便的老人家安顿好,立在一旁查看门口显示屏上的排队号。
前面还有两三个人,冲洗导管平均一个人要花十多二十分钟,时间还早。
远在海外的好友兼合作伙伴小刘发来消息,问他到没到医院。
——最近工作室接了一档前往罗马的旅拍婚纱照,小刘去意大利出差了,他老爹的p导管今天该拔了,腿脚又不方便,只好拜托给就近的常山了。
常山回复他已经顺利到达医院,几句聊完刘叔的状况,话题又扯回工作。
小刘兴致高昂,谈论起工作室的作品在米兰参加的几个摄影展都广受好评,觉得将来可以到意大利开拓业务,因此要求常山早点去学意大利语。
常山告诉他自己周末有在上语言培训班,又叮嘱他此行还是要以完成客户的委托为重,拓展国际业务的事等毕业以后再说。
手机息屏前扫了眼时间,早九点半,夏季天亮得早,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挂着一团热烘烘的太阳。
对面候诊椅的角落里坐着个青年,常山很快注意到他。
感觉很年轻,在一众中老年中格格不入。
一顶深蓝色鸭舌帽,帽檐很宽,遮住眉眼。但看身形衣着,大概能看出是还在读书的年纪。
他穿一件宽大的纯色短t,细白的右手手臂上隐约从袖口里露出p的管子。
旁人或坐或立,交谈或者刷手机,青年则低头折纸。
那惨白的纸张巴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爬满小黑字,排头写着“地榆升白片说明书”几个大字。青年把说明书裁成正方形,翻过来折过去,神情专注,指尖轻颤,像是出于某种不自知的紧张。
地榆升白片。常山陪刘叔去药房取过几次药,知道那是什么。
化疗后骨髓抑制导致白细胞下降,升白片顾名思义就是升高白细胞的。
看样子八九不离十,p和旁边放着的几盒大概率为升白片的药,青年不像他一样是陪同家属,就是患者本人。
真可惜。
常山心里冒出这三个字。正巧旁边座位上起来一个人,他跟着坐下了。
视野放低,瞧见帽檐阴影下半张藏在口罩里的脸。柔顺的眉眼,垂落的睫毛纤长,露出领口的脖颈雪白,半截锁骨显出清泠泠的消瘦。
那双手灵活地折叠纸张,复杂的来去,东西几经周折总算初具雏形。
方方正正,立体饱满,四片花瓣齐齐绽放,原来是一只纸玫瑰。
常山盯着那玫瑰,一瞬间想起往事。
仅仅过了四年,高考却好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当年的毕业晚会,张黎就曾溜进学校送给他一小束鲜艳的纸玫瑰,十来朵簇拥到一起,用绿叶点缀,几乎要以假乱真。
那玫瑰就跟青年手上所折一模一样。
回忆被对面突然停顿的指尖和投过来的视线打断。常山发现青年的眼睛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漂亮。
也许是自己盯着人家发呆,盯得太久了。那双眼睛有所感应,从纸玫瑰上精准转移到他脸上。
圆而亮的乌黑双眼,由卧蚕的弯曲弧度微微看出点笑意。
常山抱歉地冲他笑笑,低头摁亮手机屏幕,假意要回复谁的消息。
很快留意到对面的青年起身了,脚步轻响两声,停在自己跟前。
随后眼前伸出一只白净的略带汗湿的手,掌心里躺着那只害他走神的纸玫瑰。
“送给你。”
好听的声音,果然很年轻。
“谢谢。”常山伸手接过,来不及多说什么,播音叫到号,他急忙起来扶着刘叔进了屋,出来时候诊椅空了不少,青年正坐在他刚刚的位置旁。
他的双手撑在大腿两边,笑吟吟地仰头望着常山。
常山在他身边落座,听到他熟稔喊出自己的名字。
疑惑对方是否认识自己时,又听他开口:“是xx平台上的长山吗?”
常山有在经营一个关于人像摄影的视频账号,名字就叫“长山”,关联他和小刘的摄影工作室,爱好之余做一点宣传,如今也算小有名气。
见常山点头,青年眼睛更亮了,热切地把脑袋凑近了,开始介绍自己:“我叫川崎,丁川崎,我很喜欢你的人像摄影作品。”
常山礼貌地冲他点点头,由衷地吐出“谢谢”二字。
医院冷气开得足,丁川崎带着口罩的面庞轻微汗湿,额头泛着薄薄一层水光。
手里的折玫瑰因为刚刚搀扶刘叔差点被捏扁,常山确保它完好无损,端在眼前细细看了看,夸他手巧,玫瑰折得很漂亮。
丁川崎很骄傲似的,擡了擡下巴,注意到一旁的常山嘴角翘起来了,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昨晚手机忘了充电,马上要关机了,在这儿等得无聊,就用药盒里的说明书折着玩儿的……正巧你来了。”
“等等!”不等常山回应,丁川崎自顾自僵住身体,瞪大双眼道,“我比你们先来,为什么你们比我先……啊!我忘了签到了……”
说完火急火燎蹭起身去签到,半晌蔫蔫地坐回来,敲敲自己的脑袋抱怨道:“我说这次怎么等了这么久,用药后记性果然越来越差了。”
常山被他的冒失模样逗得想笑。丁川崎跟肿瘤科其他前来就诊的病人们不太一样,更有活力,笑容也多。常山以为他的病可能和刘叔的相似,情况乐观,并不紧要。
于是问出口:“刘叔说化疗后记忆力是要减退的,你是什么病?”
丁川崎弯腰就要捞左腿的裤脚,裤脚捞上膝盖又滞住了,眨了两下眼睛脸颊发红道:“就不给你看了,肿瘤长在大腿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