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纸金时代》(29)
人散曲未终符浩接到报信时,张茂雨已经开着他的路虎车抵达了西五环蒙古包。
“浩哥,你被盯上了。你看看后头,是不是有辆gl8商务车紧随其后?”符浩听到电话那头是大峰低沉的声音,心里一惊,立即从沙发上起身站了起来,跟对方做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随即快步出门走到院内梧桐树下,问道:“咋啦?”
“赶紧想办法摆脱,或者开到附近派出所门口,能开进派出所小院更好。情况紧急,危险!”大峰急促的话语,与几片梧桐黄叶,飘落在符浩面前。符浩忽而身体一紧,感到后背渗出了冷汗,有些发凉。他无须多问,就知道咋回事了——肯定是邬之畏在倒腾事情。
前些天,邬之畏直接给他电话,没有任何客套,开门见山下达指令:“浩子,我们经过调查,当初代我收购时,你们联手隐瞒了巨额资产,没有移交给我们。我们将会告发你职务侵占和非法占有。我做事向来先礼后兵。如果你把公司转让给我们,就既往不咎,还可以合作。如果不同意,那将面临最严重的后果。”
年轻气盛的符浩,岂能受此要挟?他顿时一股热血上涌,头脑轰响,反击的语速很快。“你这是最后通牒吗?怎么就是你的啦?最初收购,是我的公司收购了。顶天集团出过一毛钱吗?何谈职务侵占?何谈非法占有?并且,这块矿产是你主动放弃的。”
邬之畏被噎着了,在电话里喘着粗气,一时语塞。他有些气急败坏,不管不顾了,赤裸裸地威胁说:“我告诉你,这公司,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用我说,你知道后果的。”
没想到,没过几天,邬之畏就开始下黑手了。
不过,此时开着路虎的不是符浩,而是张茂雨。下午,符浩带着张茂雨去了一家在皇城根公园附近四合院办公的能源基金公司谈事情。谈到中途,张茂雨有事提前离开,借符浩的车去西四环赶一个要紧的饭局。
张茂雨开着路虎一路西奔,抵达目的地,刚把车子停在停车场,就接到符浩的电话。他一听,连忙摇下车窗,果然看到一辆gl8商务车停在对面,他立即摇上车玻璃,发动车子,离开停车位,往出口处开去。商务车也启动跟了上来。张茂雨一边从后视镜关注商务车,一边看着前方出口处。车场出口处是人工收费,一个坐在收费岗亭里的矮胖大姐把手伸出来,把车子截住,说要缴费。张茂雨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说:“我刚停下的,还不到5分钟。”收费员大姐就查看电脑记录,还没查出结果,此时只听到“嘭”的一声响,撞车了。紧跟上来的商务车直接把张茂雨的路虎给撞了。张茂雨一回头,看到商务车上下来几个大汉,手持钢管,剽悍地围了上来,他立即一脚油门,直接冲过栏杆。冲破栏杆的路虎,因为惯性冲到马路上,撞上正疾驶而来的恰好路过出口处的一辆出租车。路虎刚停下来,“呼啦”一下,几个大汉围了上来,把路虎前后门堵住,还有一位大汉在维持路边车辆秩序。矮胖的收费员大姐嚷着:“你们不缴费,还撞断了栏杆,得赔偿啊!我一个拿工资的可赔不起!”一个对眼的大汉手持钢管冲着收费员大姐一指:“别嚷,我们在执行公务,在办案。”被路虎撞停的出租车司机从驾驶室出来,跑到车子右后侧看了看,对对眼的大汉嘟囔着:“办案也不能把我们车子给撞了啊,我每个月缴份子钱,还得去修理车,这个月白开了。”对眼大汉又手持钢管转头,冲着他一指。出租车司机习惯性一矮身,接着他脖子一梗,手指着车后转眼排成长龙的一溜车子说:“执行公务吧?那也不能把路给堵了。怎么也把我们这事儿给处理了,好把路给疏通了。”一个剃着两边铲的青年人跑过来,从身上抽出三张百元大钞,扔给出租车司机,嚷着说:“拿去!再不走,一分钱也拿不到。”出租车司机左看看,右望望,心有不甘,最后俯身捡起三张钞票,钻进车子。
张茂雨窝在车里给符浩打电话,说遇到黑社会了。符浩建议他赶紧报警。张茂雨说:“他们扬言自己就是警察。”符浩说:“别信。你把地址给我,我给你报。”张茂雨刚说好,就听到车窗玻璃碎裂的声音,车门被拉开,一个大汉直接把张茂雨拎出来。
路况疏通了,车流缓缓动起来。路过的司机们把头伸出窗外后又缩回去,摇上车玻璃,加大油门跑开,他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是下班高峰期,车辆出口处渐渐地围上许多人。为首的彪形大汉冲着人群喊叫着:“都散了散了,执行公务,警察办案。”围观的人群往后退了一圈,还是围着不走。
路虎被敲碎了玻璃。张茂雨被拎出来后,大着胆子质疑说:“你们是谁?我一没犯法,二没有得罪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
他们不言声,两人挟持着他,像罪犯一样,往商务车的方向走。张茂雨恐惧起来,冲着人群大喊:“救命啊,他们不是警察,他们是土匪。你们报警啊!”
群众一阵骚动。他们听说这五个人不是警察,胆子就大起来,围了上来。这时候,酒店跑出来一群保安,冲上来喊道:“请你们出示证件!”
一个大汉骂骂咧咧,使劲儿压着张茂雨的头。张茂雨拼命大喊大叫。群众中有人喊叫,说已经报警了,警察一会儿就到。此时,那帮彪形大汉中为首的接到一个电话,听完后放下电话,大手一挥,扭着张茂雨的两人随即手一松,将他往旁边一推,张茂雨被推倒在地,他痛苦地发出惨叫。
他们钻进商务车,一溜烟就跑了。
符浩赶过来时,警车已经到了。张茂雨看着符浩说:“这帮孙子下手也太重了……哎哟喂,痛死我了。”
符浩搀扶着张茂雨上了警车,去派出所做笔录。
符浩没有供出邬之畏在幕后的所为。他在做笔录的时候,只提到了商业纠纷,说这群人来历不明。警察去查了监控拍下的车牌号,是套牌。符浩知道这帮人干这个勾当的时候,惯用手段就是弄一个临时套牌,忙完就找一个隐蔽地方换掉,逃避被监控和调查。其实,这些手段在信息无孔不入、监控视频无处不在的时代,很容易被识破,只要发生大案,警察一旦立案,轻易就会被查到。只不过警察事务繁忙,案子又多,像这类小案子,根本腾不出手来办理。
符浩给邬之畏打电话。邬之畏告诉他,只要不转让,动作就不会停止,这次只是给他警告。
符浩说:“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太不新鲜了,能不能搞点儿新鲜的?”
邬之畏在电话中停顿了一会儿,冷冰冰地扔下一句:“新鲜点儿的,就是让你从地球上消失。”
符浩心里一惊,知道邬之畏能干出来。他强作镇静地说:“那就走着瞧吧。”
戴志高的电话打不通,要么关机,要么不接。符浩打他另外一个手机号,戴志高接通后,不发一言,只是听符浩追问,最后戴志高半是警告半是提醒:“跟老板对抗,结局是悲惨的。要么你死我活,要么有牢狱之灾。”撂下电话前,戴志高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有人知道了艾米莉的住址。”
一股冰冷的气息似乎从电话那头传来,把符浩给僵了半晌。他彻底被激怒了,然后冲着戴志高嚷道:“你们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也会豁出去!”
艾米莉似乎听到了风声,她放弃了去英国伦敦参加索尼世界摄影大赛。在这次全球性摄影大赛中,艾米莉以“中国的商业人物面孔”获得青年组参赛资格。那天,艾米莉接到邀请通知时,她十分惊喜。与此同时,符浩和张茂雨正带着一家国企在鄂尔多斯矿区考察钼矿项目,符浩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激动不已。
艾米莉依偎在符浩的怀里。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符浩已经抽了三支雪茄。
符浩劝说艾米莉打电话给组委会,想要她继续参加这次比赛。“那是你的理想,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放弃。”
艾米莉却有些执拗,说:“不。都这样啦,陪伴比理想更重要。否则,太……太残忍了。”
符浩故意挤出笑意,说:“都咋样了?你听到啥了?”
艾米莉说:“别想隐瞒我了,我都知道,陈静姐告诉我了,还有……我只想你好起来。”
符浩抚摸着她乌黑的秀发,说:“傻瓜,我会料理好自己的事情。你要做自己想做的,别管我!”
艾米莉沉默了一会儿。她抬头凝视着符浩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是对我的保护?”
符浩还没来得及回答,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符浩轻轻挪开艾米莉,欠身去拿,手刚碰到手机,手机就停止了响铃和振动,屏幕同时也变黑了。符浩把手机拿到手里,按下home键,解锁屏幕,看到了来电者的名字。
符浩意外地低呼了一声,身体顿时绷直。艾米莉感觉到了他的异样,起身跪在沙发上,凑近去看他。符浩下意识地偏转手机屏幕,用掌心捂着。
符浩对艾米莉说:“去洗澡。”
艾米莉抬着头,眼睛睁大,楚楚可怜地看着符浩。
符浩说:“别管男人的破事儿。洗澡去。”
艾米莉摇头。她用手抓着符浩的胳膊,很坚决地看着他,把目光向一楼的大洗浴间一甩,示意符浩说:“together。”
他们欢愉过后,躺在大床上。艾米莉慢慢躺到他怀里,后脑勺对着他,脸朝外,用沉醉回忆的语调轻缓地说着话。艾米莉说:“你想去没人的地方,谢谢你想到了要带着我。”
符浩半真半假地说:“我怕黑。”
艾米莉转身轻捶了下符浩的膝盖说:“讨厌!那天我看到了你最真实的样子,在夜里,很动人。”
符浩忽而有了感慨,他语调轻松地说:“真的呀?”
艾米莉轻轻抚摸着符浩的膝盖,看着他逐渐有了光芒的眼睛,说:“别臭美,是摄影师眼中的动人。我现在好像都能看到你矛盾的样子。你的神情好像是在和黑夜争斗,可是又好像在迷恋黑夜的掩护。那是我一直渴望拍到的相片。那是所有摄影师都渴望捕捉到的表情。”
符浩歪着头,试图看着艾米莉的脸。艾米莉又把脸转过去,他只看到乌黑的头发。他伸手轻轻拨弄艾米莉的头发,把覆盖脸部的头发往耳边拢了拢。
艾米莉说:“那天我带了相机,想着要拿出来把你的样子给拍下来,让它永远保留下来。可是,到最后,我都没法拿出来。”
符浩问她:“为什么呀?”艾米莉说:“我害怕发现秘密。其实,我知道你有太多秘密。我害怕靠得太近。你……你的秘密我不喜欢。”
符浩一下子把艾米莉抱过来,紧紧地。
艾米莉喃喃地说:“摄影师是最孤独的职业,他拍下每个人最真实的表情,拍下他们最有光彩的时刻。有时候,他甚至能从某个瞬间的表情,触摸到他们的灵魂。可是,他同时也是最陌生的人,和他拍摄的人没有交集,最好是做到让自己不存在。拍完之后,各自消失。我的导师和我说过,永远不要走进拍摄对象的生活里。永远!我那时候不懂,不服气。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对的。”
符浩有些感伤。“也许,你导师说的是对的。”艾米莉说:“我那时候无论如何都拿不出相机来。只要一拿出来,我就置身在你的生活之外了,而你,你就真的变成一个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