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纸金时代》(11)
乐极生悲
名媛佳丽虽未三千,也有四位在座,且正值青春妙龄。吴仁天喝高了。
“阿毛哥,一醉方休,喝倒了为止。”吴仁天抢着喝了二两白酒入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他竟然频频端着小酒杯主动和贾阿毛碰杯,一饮而尽。
据说雄性的缎蓝园丁鸟会收集蓝色的物品放置在巢穴周围,来吸引雌性;招潮蟹也会炫耀自己的巨螯,有时候还会发生决斗……如果说动物的这种“表现欲”只在发情期才有,那么人类是唯一一种全年都是发情期的动物。也许吴仁天和贾阿毛这类中年男人并不完全苟同,但他们心里清楚,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是自然而然、习以为常的事情。
比如,先天性酒精不耐受的吴仁天,这晚却非要拼酒。
吴仁天能吃苦,敢冒险,善经营,就是不会喝酒,尤其不能喝高度白酒。他们温州吴氏家族就缺少喝酒基因,即缺少酒精在人体内分解代谢的两种酶:乙醇脱氢酶和乙醛脱氢酶。吴仁天自嘲说,我姓吴的,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不能喝酒。当年在码头,他就是败在喝酒上,眼睁睁看着码头的搬运活儿被温岭乡下的一干穷鬼、酒鬼给霸占了。家道从此中落,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啊。
这晚,他们在上海闸北公园附近一座隐藏于里弄的小型会所,山吃海喝,整的都是空运的海鲜——高蛋白,低脂肪。中年人忌惮高热、高胆固醇,他们都到了养生的中年,危机四伏。
“做事还是要狠一些。”贾阿毛右眉抽搐,费力地瞪着眼睛,一本正经地对吴仁天说。
这天上午,贾阿毛把张茂雨被平西公安部门带走的消息告诉了吴仁天,说兄弟的欠款能一举解决了,包括利息,一分不会少。吴仁天如沐春风,当即从温州驱车赶到上海,非要晚上小庆一把。
“不管如何,我早先就说过,把人先抓起来,什么问题都会解决。”吴仁天在没有喝高之前,再三叮嘱贾阿毛说,“只要人进去,这大灯泡一照,不动手,不骂人,只要是个人,在大灯泡下那么一烘烤,没人受得了,乖乖全撂了,把吞进去的金子一个不少给吐出来。”
随后,吴仁天说:“套现也有些日子了,只要招了就想办法把账户给冻结了,只要没有转移走,就有希望,只要在国内流动,再怎么复杂的,我们都可以查到。”
吴仁天所言的,也是贾阿毛想搞的。生意做到这份儿上,没有傻子,谁不想这样弄?但是,一旦搞砸了,引火烧身的是我贾阿毛啊,想到当初折腾木木股份上市,一系列把柄被他人掌握,贾阿毛就有些蔫儿了。
贾阿毛附和道:“我生吃了他的心都有。想想这些年我对他如此器重,这么好,给票子给位置,还给空间,结果把他养成了耗子,监守自盗,心寒啊。不过,司法部门又不是我们家开的。”贾阿毛端着杯子,拼命碰杯,威逼利诱般地把吴仁天灌了一杯又一杯。
吴仁天被灌得晕乎乎的。他去卫生间时身体摇晃,被两位小姐左右搀扶着架了进去。贾阿毛有点儿小心眼儿,借此次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吴仁天灌醉,拼命劝酒,自己劝,还下命令让陪喝的娇小姐们“吴哥长吴哥短”地给上迷魂阵,频繁碰杯,把酒当水似的往他口里灌。他看在眼里,坏笑在心里,嘿嘿,算是对吴仁天之前做的一些狗娘养的事儿的小小报复。想到这儿,贾阿毛心里颇为得意,斜靠在靠椅上,看着吴仁天被陪酒女郎们左右开弓,灌得神魂颠倒。
金钱的魔力是无穷的。美女们接受了贾阿毛的钞票,自然比拼卖力轮番劝吴仁天喝酒,一杯酒一首歌,一杯酒弹一曲,一杯酒一声哥……美女佳肴,吴仁天醉卧温柔乡。吴仁天酒醉心明白,看懂了贾阿毛的小伎俩,懒得计较。饭局前,吴仁天说:“此次事情解决以后,咱们冰释前嫌,该有的合作还是得有,只要利益得当,投资划算,我们继续,谁会和钱过意不去呢?”贾阿毛则心里自有打算,自从发生诸多事,他不想再和眼前此人打交道,更遑论商业合作。动辄动员社会身份不明之人拉横幅,堵门口,甚至找上住家,砸玻璃,什么玩意儿?别再招惹这种人了,人活到这份儿上,也不缺钱用,和这号人做事容易不痛快,万一发生意外事故,一命呜呼,咋办?花花世界,儿女成才,老母尚在,还是自求祈福,踏踏实实多活几年吧。
喝醉的吴仁天被陪酒女搀扶到会所的房间休息。他们在餐厅处,转瞬就听到软塌一团的吴仁天发出如雷的呼噜声。
贾阿毛心里活泛开了。他想到当初律师出的这个主意,得意、庆幸。这会儿,这个天杀的张茂雨应该被好好修理着呢吧。这小赤佬,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铤而走险,一夜暴富,发不义之财。哼,孙猴子最终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不过,他曾经听别人议论,说一下子搞那么多银子,即使坐几年牢又何妨。高收益,低成本啊。只要不挨枪子儿,怎么算都划算。贾阿毛就冷笑,牢也坐了,银子也会被罚没了,做白日梦吧。
这次逮住张茂雨,可没用上邬之畏的关系。想起上次在京面见邬之畏,心塞极了。他郁闷之余还颇庆幸,否则自己得搭进去多少银子才能喂饱那只饿狼。
他的朋友告诉他,会掌握一个度的,只要这小赤佬吐出来,就放了他。不是放虎归山,他怎么可能是老虎?那个小矮个最多就是一只猫,还是一只病猫,能闹腾多大点儿事儿?
贾阿毛拿着牙签剔着牙,龇牙咧嘴,瞅着满盘残羹和脸蛋绯红的陪酒女郎,小心思从脑海里飞了出去,灵魂出窍……
乐极生悲。第二天一大早,贾阿毛被电话惊醒,来电显示是平西。
清晨来电一般预示有大事发生。贾阿毛忐忑,他穿着睡衣,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晨曦微露,一轮红日即将跃出云层,又是新的一天。他盯着电话,任其响了半晌,在对方即将挂掉的最后一刻,他按了接通键。
对方在电话中有些惶急:“贾总啊,还在睡觉呢?出事儿了。”
贾阿毛说:“是啊,被电话惊醒,我还以为是一场梦呢。上了年纪,人家是早醒,我却嗜睡。出啥事儿了啊?”
对方说:“张茂雨那个事儿没有被立案,昨天询问结束,就给他放了。”
贾阿毛一听就急了,右手又是五指勾起,他把手机移到左手。“咋就这么放他走了?他没有撂出来吗?大不了就直接立案啊。”
对方说:“达不到立案条件,也就是民事纠纷。警方立案是需要很多条件的。”
贾阿毛一急,就有些语无伦次:“小赤佬咋就达不到立案条件?他做的那些事儿,随便一件就能让他进去的。”
对方说:“这是你想要的吗?”随后,对方在电话中有片刻沉默,“这个人还是有些来头,有背景,被来人接走了。”
轮到贾阿毛吃惊了。这个小赤佬能有啥背景,有啥来头?就是一东北农村的,祖上三代应该都是农民吧。考大学,留在城市工作,是个典型的凤凰男,哪儿来的背景?
想到这儿,贾阿毛跺着脚,在电话中带着情绪地抱怨:“他能有啥背景?就是个小赤佬,小瘪三。我跟你们说,他几斤几两我是太清楚了,什么背景都没有。不能就这么放走了啊。”
对方说:“警方朋友告诉我,我们要尊重法律,一切依法行事。上次从北京带回来就冒着风险,万一中途张茂雨出了啥事,大家都不好交差。就这样吧,贾总,我给你通报下而已。另外,北京来了俩人,还拿着公函过来。算了,详细的我也不掌握,也不想多说。”
他最后在电话中语重心长地说:“社会上行走,还是多长几个心眼儿。”
这些话语中的信息量够大了。贾阿毛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想到是谁了。他突然感觉后脊背一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然,有人先出手了。
他想到的是邬之畏。能够了解详情的是他,要获得利益的是他,上次他跟自己暗示,要提供支持,并且代价不菲。
太阳出来了,又钻进云层,站在大阳台上,贾阿毛微闭双眼,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他愿意时光停留在此刻,晨风吹拂,瓜熟蒂落,人生如四季,这个季节,恰如人生盛年。
司机接他去上班。车子穿过巷子,拐上高架桥,速度慢了下来。贾阿毛脑海里依然回荡着早晨的那个电话,预感不妙。他要给邬之畏打电话了。
到了办公室,关上门,贾阿毛径直拨通邬之畏的电话,电话那头喘气声很大,似乎在晨练。
贾阿毛开门见山:“八哥,张茂雨是不是在你手上?”
“张茂雨怎么在我手上?”邬之畏在电话那边不疾不徐,显得意外又有些假,“你这通电话来得很蹊跷啊。张茂雨不是被抓走了吗?我一个小商人,做买卖的,怎么有那番能耐搞到张茂雨?”
贾阿毛撇了撇嘴,他不想兜圈子。“八哥,昨天张茂雨就离开平西了,公安机关也不予立案。”
“呵呵,阿毛兄弟,你不是不知道张茂雨去哪儿了吗?咋又说在平西了呢,还知道放走了?”邬之畏在奚落他。显然,上次他和邬之畏打哈哈,这家伙记恨着。
贾阿毛实话实说:“是平西那边的朋友告诉我的,我也是后来知道的,想给八哥通气,结果事儿忙给忘了……听说他被北京过来的人给接走了,还带了公函。我想,应该是八哥在帮助张罗的吧。”
“被放了?说明张茂雨挺有能耐啊。”邬之畏在装疯卖傻。
贾阿毛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他说:“八哥,您神通广大,如果有张茂雨的消息,希望能告诉我一声。”
张茂雨被放了出来,准确地说,是询问结束,警察让他自行离开。
等在酒店门口的,是一胖一瘦,一位中年和一位略显稚嫩的青年人。他们穿着便衣,夹着手包,冲着张茂雨微笑示意。
当初带着张茂雨从北京离开的胖子警察穿着便服,出来和等候的二位握手,说手续办好了。
他冲着张茂雨说:“没事了,走吧。”
他们三人钻进一辆帕萨特轿车。中年人对司机操着标准的普通话说:“到省会机场,走高速,我们赶下午3点20分的航班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