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神童左宗棠 - 清末有个左宗棠 - 王纪卿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章神童左宗棠

1、一桩公案前言里,我把生生死死的事情说了一些,现在进入正题。

首先,我们要履行一道手续,类似公堂上必经的法律程序,叫做验明正身。验谁呢?当然是验左宗棠。

为什么要验明正身?左宗棠是一位历史明星,总不可能有人做假吧?中国人造假一族的本领再高,也不可能假造历史名人吧!

世上无奇不有。不错,历史名人不可能做假,左宗棠却有真假之分。

真假左宗棠这桩公案,发生在本书传主的家乡。前面说过,左宗棠是湖南省湘阴县人氏。根据他现年二百周岁的高龄反推,他初临人世,是在清朝的嘉庆十七年,即西历1812年。至于他的生日,是在十月初七日,即西历11月10日。

大家知道,清朝在嘉庆以后,是以道光为年号。而道光年间,在左宗棠的出生地湘阴县,出现过两个左宗棠。这两个同名同姓者勉强可以说是邻居,两人的家只隔着一条湘江,一个住在河西,一个住在河东。

你会想,这是不是一个巧合呢?会不会是取名重复了?

重名的情况当然难免。如今上万人不约而同取一个名字的比比皆是。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两个左宗棠在湘阴县河东河西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出自一个有意的策划。这两个左宗棠当中,有一个是真正的左宗棠,另一个人,则是冒名顶替那个真正的左宗棠。

冒名顶替,总是有所图谋,没有甜头,犯不着拿姓名来造假。冒名顶替可以得到的好处不少,枪手替考挣钱,骗子冒领存款或遗产,色狼骗取美人芳心,都可以用上这一招。那么,冒名顶替左宗棠,会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且来看一看。

道光十二年(1832)以前,湘阴县其实只有一个左宗棠。按照惯例,占名份和占座位一样,谁先注册,谁的屁股先落座,就被视为正主。比如旧时一夫多妻制下的女子嫁夫,先嫁为妻,后嫁为妾。因此,当时湘阴县这个唯一的左宗棠,理应是真正的左宗棠了。问题在于,他是不是我们这本书的主人公呢?

这个真正的左宗棠,住在湘江西岸的文洲围,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监生。他把一生的美好时光,全部奉献给了科举考试的伟业。这份伟业,跟如今的高考与公务员考试一样要命。两者的性质难说是否相同,但考生及其家庭以及学校与社会的重视程度,一点也不比现在低,考生的负荷可想而知。

左宗棠参加的考试,是省一级的科举考试,叫做乡试。考试通过了,就能中举,按照西方研究中国文化的学者所做的类比,这就相当于考上研究生了。

中举是多好的事情啊,迈过了进入仕途的一道重要门槛。可是这个左宗棠是个倒霉蛋,考了一辈子,屡试不中。考研考研,考到快六十了还没通过,也就没什么指望了。范进中举,犹如老年得子,是稀奇罕见的事情。范进了不起,可谓把奥运精神用到了考场上,为了中举,一直考到头发花白,还是锲而不舍,终于如愿以偿,得慰平生。左宗棠没那么牛,他少了那么一股子拼劲,不相信自己能有范进那样的幸运,早已断了再去投考的念头。他把监生证书供在祖宗的牌位旁,证明他好歹拿到了大学毕业证,以此告慰阴司里的列祖列宗。

左宗棠壮心已灰,打算一辈子平平安安地做他的左宗棠,直到寿终正寝。他没有料到会有人希图他的名分。可是,道光十二年的秋天,怪事发生了:湘阴县出现了第二个左宗棠。这个后来的左宗棠,无疑是假冒的。但是,由于真正的左宗棠并未站出来做一番去伪存真的功夫,从此以后,人们在一段时间里面,就很难分清谁是真正的左宗棠,谁是假冒的左宗棠了。

这个假冒案不同一般,其实是君子所为。假冒者并非出于恶意,而且与被假冒者经过了友好协商,虽然未签合约,但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算侵权。

话说文洲围的对岸,也就是湘江的东边,有个界头铺镇,境内有一所左家塅大屋。(顺便说一句,界头铺镇如今犹在,这个大屋的位置,离长沙直达湘阴的长湘公路不远,如今成了一所小学旁边的牛圈,没有人去修复。)这里住着一个年轻的后生,名叫左宗樾。这个“樾”字,意指树阴。此人的父亲为他取这个名字,自然是指望他能得到祖宗的庇佑。

这个左宗樾,与住在河西的左宗棠,同为左氏一族的本家,本来就有瓜葛。

道光十二年,左宗樾到了二十岁的年纪,遇上了乡试开科的年份。这是读书人期盼的大喜事,和股民盼来了久违的牛市一样高兴。左宗樾见二哥左宗植正在打点行装,要去省府长沙赶考,不由得心痒痒的,对哥哥说:“我也要去。”

左宗植向弟弟扬一扬手里的一张纸,说:“老弟,你没有这个东西,去了也是白搭,人家不会让你进考场的。”

这是大实话,略嫌直白,因此未免打击人。左宗樾知道,哥哥说的那张纸,就是生员的证书。二哥有证,他没证,因为他没在官学念过书。这个证太重要了,没有它,就不能参加乡试。你去考研,总得出示准考证,无证就没资格,连考场也进不去。

左宗樾脾气倔,有点不信邪,而头脑又非常灵活。他想,难道一张监生的证书,就能把我挡在考场门外?没有准考证,就不能想法子混进考场?这就是说,他想作弊了。放在今天,作弊的方法有多种,办假证的电话满天飞,伪造学历、买个假证或者请人代考,都很方便。但是,左宗樾的时代民风淳朴得多,造假的手段也没有现在这么高明。左宗樾虽说脑子好使,也没有更多的鬼点子,他能想到的作弊方法,土得掉渣,就是前面所说的冒名顶替。

他想起一件事情。两年前,他跟随父亲到文洲围拜年,在老监生左宗棠家见过他的监生证书,那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东西,而他也知道,那位左老先生无意于再去考研。于是他对哥哥说:“宗棠老爹以后不会再投考了,我去把他的监照借来一用,岂不是就可以进考场了?说不定这一去,就会马到成功哦。”

二哥左宗植,当时就是一家之主。左家两兄弟的长兄左宗棫,以及他们的爹娘,先后去世了,只有二哥照顾弟弟。他虽然不愿意伙同弟弟作弊,但是架不住弟弟的软磨硬泡,同意了他的要求。毕竟,弟弟苦读诗书,锐意考试,不是什么坏事情。

于是,兄弟俩一起出马,坐着划子,来到文洲围,找到了左宗棠老爹。他们开始给宗棠老爹洗脑。一个动之以情,请求长者提携后人;另一个则晓之以利,左宗植以家长的身份,表示监照不是白借,他愿拿出三石谷子做回报。在情与利的攻势下,老监生左宗棠终于招架不住,与这两兄弟达成了协议:左宗棠将监生执照有偿转让给左宗樾。

左宗樾拿到了左宗棠的监照,和哥哥一起赶到长沙,混进考场,参加了大比,考取了第十八名,中了举人。从此,在官府的举人名册上,左宗樾就成了左宗棠。而湘阴县内,就有了一老一少两个左宗棠,左宗樾这个名字,从此不复存在了。

那么,这本书写的是哪个左宗棠呢?究竟是真的左宗棠,还是那个冒牌的左宗棠呢?

不用我多费笔墨,大家已经明白,我这本书的主人公,就是冒名顶替左宗棠的左宗樾。假作真来真亦假,当假的左宗棠成为一代名人之后,人们就把他当成真正的左宗棠了。而当年住在文洲围的那位左宗棠老爹,早已被人们遗忘。我们现在把他从浩渺的历史烟尘中发掘出来,也算是还了他一个公道吧。

必须说明,这段掌故,见诸所谓正史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

纳资为监生,应本省乡试。

于是有了一点心得:读史若能留意细节,往往发现,记载越简洁,故事越丰富。为史者不愿记或不便记的,也许就是读史者最想看的。

以下为了记述的方便,我会将改名前的左宗樾称为左宗棠,为了读者不至于混淆本书中的人物,特别申明,以下记述的全是本书传主的事迹,而与本节中所述的老监生完全无关。

2、困境与傲气

上文说到,左宗棠参加乡试,一考就中,可见他天生是个读书的料子。鉴于古代科举成功者中大多都是书呆子,这里有必要指出,左宗棠绝不是死读书的憨子,而是一个有思想、有见解、有主张、有追求的读书人。

左宗棠的出生就很不平凡,他的家人将这个过程定义为“牵牛星下凡”。因为,在左宗棠来到人世的那个夜晚,他的祖母做了一个梦,梦中有神仙从空中下降,落在自家庭院之中,自称是牵牛星下凡。梦醒时,孙儿出生,家中忽见“有光如白昼”,盖过了灯烛之光。一个时辰之后,天就亮了。

古人认为,牵牛星代表的是智慧。因为日月起于牵牛星,从牵牛星这里向左转去,止于北斗。日月起始之处,则是天地间一切术数的发源之地。

果然,左宗棠自幼表现出天资聪慧。他的智慧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一是记忆力超强,过目不忘,读过的书,立即就能背诵;第二是悟性过人,是个对对子的高手,人家出上联,他稍加思索,便能对出下联。这种智力游戏,类似于现在编短信段子,编得有趣,而又言之有物,堪称才思敏捷。一个孩子能够成为此道高手,自然令人称奇。因此,童年的左总理,应该叫做左神童,而这位神童的过人聪明,已经找到了实用之处。

纵观古今,神童往往产自书香门第。原因很简单,家中无书香,神童之神就无法展示,也难被发现,纵然是神童,也会埋没了。左神童也是如此,其前辈七代秀才,可谓世代相传的书香门第。曾祖父左逢圣是县学生员,以孝义著称;祖父左人景为国子监监生,以遵循儒家修身齐家之道而闻名乡里;父亲左观澜为县学廪生,贫居教书二十多年,以教学严谨而负盛名。

左宗棠是左观澜最小的儿子,祖父和父亲很快就发现这个满伢子非同凡响。左人景偏爱此孙,常常亲自带他到梧塘读书。这位祖父喜欢满孙的聪明,更看好他的胸襟。他带小孙子到住宅后面的山上采栗子,小孙子采了一把,自己先不吃,带回家里,平均分给哥哥和姐姐。这不就是孔融让梨的清代版?左人锦认定,这个孙子是左家的福气,有了他,光大家门有望。

但是,祖父的偏爱,并不能给小孙子造就优裕的家境,因为左宗棠的家庭非常清苦。这一家人,有祖辈遗下的几十亩田产,每年可收四十多石谷子,但要养活一个三代十口之家,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左观澜不得不为生计而四处奔波,教书挣钱,所得收入,用于维持家计,有时甚至落到缺了束脩就揭不开锅的境地。灾荒年就更惨了,只能“屑糠为饼食之,仅乃得活”。终年种田,养儿育女,全家人却只能吃康饼、嚼菜根果腹,这和中国人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所谓“过苦日子”的那种生活没有差异。此种状况,左宗棠后来形容为“寒素”。不仅是他这代人过得寒素,左家历代都是如此,他曾对儿子说:

吾家积代寒素,先世苦况白纸不能详。

由此可见,如果因为左家曾经有过几十亩田产,就如某些学者所做的那样,一定要把左宗棠划入地主阶级,而且将之视为那个阶级的代表人物,那也只能说,左宗棠是个从小就备尝穷苦的地主后代。

这个所谓的地主后代从小就难养活,他出生之后,没有母亲的乳汁,也吃不到哪怕是最粗劣的奶粉。他的食物只有米汁,由母亲一口一口嚼出来,喂到他的嘴里。所以,他饿得日夜啼哭,哭得肚脐都鼓了出来,以至于成人之后,“腹大而脐不深”。

可想而知,生长在如此寒素的家庭,左宗棠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节俭质朴的生活习惯。而由于生存的艰难,其父决定脱离土地的营生。嘉庆二十一年(1816),左宗棠四岁,父亲决定脱离田地,挈家迁居省城长沙,落户在贡院东面的左氏祠堂,开馆授徒,做一个职业教员,维持全家生计。

左宗棠兄弟三人随父读书,由此可知,左宗棠漫长而繁重的学业生涯始于四岁。美国学者贝尔斯观察到,中国的为人父者,通常不愿教授自己的儿子,只要条件允许,他们会延聘教师来为儿子授课,原因在于,为父者觉得很难做到严厉地对待儿子,而教学体制要求教师们对学生板起面孔。中国人认为,在教学过程中,孩子们是不打不成材。那么,左宗棠兄弟三人随父读书,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家里太穷,请不起教师来管教三个儿子,只好由父亲亲自上阵。

左宗棠那时还只是一个小不点,就跟随两位兄长听课,每每听了父亲的授课,以及哥哥们的诵读,便会“默识不忘”。偶尔提问,他的回答,令人觉得“颖悟异人”。

有一天,左观澜给两个大孩子授课,叫他们朗读《井上有李》一文,读到“昔之勇士亡于二桃,今之廉士生于二李”时,左观澜说:“暂停,提个问题。‘二桃’的典故出自何处?”

左宗棠坐在一旁,顺口答道:“这都不知道啊?古诗《梁父吟》里面就有哇。”

父亲一惊,随后悟道:一定是这个小机灵鬼平时听到两位兄长诵读,就记住了。左观澜为幼子的聪颖而自喜,为其前程设定了坚定不移的目标:应科举,登仕途。

这位为人父者,本身是个秀才,按照西方人所做的类比,就是具有本科学历。但他考研多年,未中举人,于是把自己未能实现的人生希望交给了下一辈,冀望他们考研读博,步入科举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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