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丽洁离京走长沙投靠外公人已亡
丽洁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越过这八尺高的墙，在那边有老刘和另一个人接应着，没有他二人的帮助，她是无法逃得出去的。
丽洁上了那辆早已雇好的马车，从窗口中她看见老刘的帮手从梯子爬回院中，之后老刘把梯子往墙里推了过去，这些动作十分快速，丽洁心想我们好像是几个有职业水准的贼。
外面云块遮住月亮，一片漆黑，街上沉静无声，只有几声虫鸣，老刘进到马车，车子就开始走动，从马蹄声中丽洁可以判断，这是一匹很健壮的马。
“到火车站远不远？”
“不太远。”老刘说：“我们坐早上五点钟的火车到天津。”
丽洁看了看表，正是三点半。“刚才帮我们的那人是谁？”
“也是佣人，他是我的侄子，小姐，别怕。”“我希望你多给他些银子。”
“血缘比银子还靠得住，他帮我，决不会告诉别人的，小姐，还算好你不是小脚，否则爬梯子不是那么容易。”
“我是学舞蹈也练过功夫，你这把年纪也还行。我们要多久才能由天津到湖南？”
“看老天保佑，好的话三个星期可以到湖南省会长沙了。”
“老刘。”她说：“你现在可以变卦，不必跟着我东奔西跑，你可以很舒服地呆在家里，而我在长沙可以找到我外婆家，或是开米店的朋友。”
老刘看着丽洁似乎有点生气：“小姐，我是您家的老佣人，我们在你家都呆了几代了，要是我现在把你丢下，我怎能向我的祖宗交待，等我····”在这大清早他不想用不吉利的字眼，所以没往下说。
“多谢你，老刘，你要是现在不管我了，我真会非常失望，在中国我从未去过别的地方，没有你，我还真不知要怎么办。”
“我希望刘老爷今早不要太早发现您已经走了。”
“没关系，昨晚我已经交待小丫头，别太早叫我，我要睡到十一、二点，我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出北京的。”
“可惜的是，你没带什么东西出来！”老刘说这话时有些发愁，丽洁笑了。
“别以为我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你们叫做千金，其实我在必要时很能撑住，我带了些换洗的衣物、首饰，还有一个大得可以买到房子，还可以买食物的钻石。”
我三舅公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钻戒就是我们的青山。”
火车站里人很多，声音嘈杂，卖票的窗口拥挤不堪，有的人甚至趴在别人背上抢着买票，除了买票的人还有各式各样的人挤在那里，小贩的叫卖声，婴儿哭声，亲人互相寻找声，父母互相责备声，还有一些乡下人和小商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挤在铁道旁，希望火车快来。
老刘去买票，很久才回来，手里拿着两张三等车位的车票，一、二等的都买不到了，其实早就被卖黄牛票的买走了。
老刘说坐三等位是再好不过的了，很安全，因为谁会去那些苦力脚夫们坐的三等车去找他们，而且现在往南去的三等乘客都是南方人，不是那些吃大蒜的北方人，空气会好些。
在等火车时，丽洁看见一个人坐在他破旧的箱子上吃着桔子，旁边有个小叫花带着饥饿的眼光，伸出枯瘦的手来乞讨他吃剩的桔子皮。
丽洁想起王微茹说过有一次在车站她看见一个叫花向一个脚夫要他吃剩的红薯皮，脚夫吃完，随手把皮扔在铁轨上，那叫花冲过去捡，同时火车刚到，大家只听见一声惨叫，没人有特别的反应，因为那叫花子的死只是像人们踩死一只小毛虫一样，毫不为奇！
火车尚未停稳，人们就疯子似的抢着一拥而上，有人从窗口爬上，手里还提着一些杂物，丽洁也跟着老刘爬进一个离他们最近的窗口，老刘刚进去，就把丽洁像件行李一样拖了进去，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接着还有人从他们腿上、膝盖上踩过，丽洁紧紧抓住她的小包，里面有些钱、衣物和一些用品，那颗钻石则安全地缝在她的上衣里。
丽洁和老刘走了三个星期的水陆和山区的路，才到达了湖南的省会“长沙”。
水路他们坐的是又脏又破的汽艇，陆路他们随着逃荒的百姓，沿途慢行，找吃的，找住的，丽洁这才亲眼见到老人家沿路死亡，母亲埋下婴儿，哭泣不停，悲痛不已。
丽洁还有一次看见一个母亲把婴儿放在大树下，她听说有的女婴会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弄死，或是被弃路旁，等她赶过去一看，还是个男婴，早已死亡多时，身体都已发臭，显然是母亲不舍，一直抱于怀中，直到万不得已才把他丢弃。
丽洁和老刘找了些石块、砖片把他掩埋起来，以免被野狗等吞吃。
到了长沙后，丽洁又累又困，周身发冷，几乎饮食不进，直到数日后才渐渐恢复。
长沙是个非常热闹的城，到处都有活动，街上充满了行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挑着水桶，有的挟着油伞，奔来走去，匆忙而过，也闻得见刺鼻的食物味，随风而来，令人垂涎。
街上的声音不绝于耳，叫人声、吵架声、大笑声、叫卖声，从不停歇，这一大片噪音把整个长沙笼罩其中。
所以有的画家说，他们已司空见惯这些，早已忘记绘画长沙会有太阳晴空之象，或有幽静安然之景。
丽洁此时非常怀念北京的万里晴空，她现在很想见到她娘家的人。
婉彤曾描述过说，外公家的人都住在一所大宅院里，外有红墙高围，内有三进庭院，后面通到一个大花园，那里有莲花池，也有品茶的凉亭，竹林修长，假石通往，小瀑布流水十分优美，盆栽的兰花、秋菊和牡丹，陪衬在每一通道的圆拱门旁，每一进庭院中住着不同分支的亲戚，最受尊敬的就是婉彤的父亲，即是丽洁的外公。在各个庭院中，小辈的子女都有私下的佣人，奶妈、或是丫鬟。
老刘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泥路也不好走，可怜他的鞋都早已湿透了。
“耐心点，老刘，等到了外公家，你就可以把双脚泡在一盆热水中，好好享受了，也可以叫厨房给你做碗面，外加红烧肉，我们去叫马车吧！”
他们走了几圈，转了好几个弯，才看见两个抬轿的轿夫，他们看不懂所给的地址，好不容易一位热心人帮忙沟通才明白，他们要去的地方在城外五里地之处。
走了两个多小时，经过了弯曲的烂泥路径，和一行稻田边的小路，他们终于看见一所很大的宅园藏在青竹和老树丛中，那时天色已不早了。
轿夫们打起精神，脚步加速，丽洁觉得放心了，她所受的这一切，应当风消云散了。
她想到自己泡进热水中，找一个丫鬟来侍候着，把一身的脏污一洗而净。外公会叫个丫鬟端上热乎乎的佳肴拿到床上来吃。
她会写信给巴黎的朋友，告诉他们自己的经历，还会告诉他们湖南的一切。
他们还没到那宅园的门口，就已听见一阵狗叫声，老刘把轿夫打发走，在附近找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才走到红色的大门去敲门，他叫丽洁站在他的背后说：“乡下的狗，要当心，这些狗就专喜欢咬人腿上的肉，一旦咬上就死也不放。”
大门开了一缝，一个老人出来答话，尖锐的眼光看了他们一下，老刘说他们要见房子的主人，他是婉彤的祖父，婉彤是嫁给徐贺堂家的。
“请禀告你家老爷，他的外孙女从北京走了三千里的路来看他老人家来了。”
老刘继续说着一路的辛苦，似乎是想那老太爷能马上出现，眼中含泪，双手迎接这外孙女。
丽洁只想做简短的说明，但老刘一个劲地讲个不停，门后的老人把他的话打断了说：“先生，那位老太爷早就死了，这个宅院早就卖给了何大人了。”
“何大人是谁？”丽洁觉得一切都完了。
没有回答，那老人把门一关锁上，只听见狗又叫了起来。
丽洁说：“何大人，什么何大人？大概又是个军阀罢了。”
那只狗还在前面抓门怪叫，丽洁说：“这只可恶的狗，好像也是吃了湖南辣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