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起初(1)
我的名字叫门罗,monroe。好听吗?不好听。是收养我的老锁匠给我的名字,他的名字更不好听,人称“横滨锁王”。
我不清楚凭借修几辆破自行车和上门开锁的收入,他是怎么勇气在捡垃圾时顺手把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婴儿捡回家的,取名字,换尿布,喂米粥汁…沉默寡言地把我养到十四岁。在我拍着还不突出的小胸脯,大言不惭道“退休吧,老头,现在轮到我养你了”,他又出人意料地挥舞着焊接用的面具,恶言把我赶出门。
自食其力去吧。
他冷眼旁观我咬牙瞪红眼眶,却执意不肯离开,直到他出口成脏“无父无母的小兔崽子”。我在他脸上挥出一拳,腮帮迅速红肿起来。我天生力大,比起打落人的门牙还是克制力气更难一些。接着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背着行囊离开了。
直到六年后的今天,我蜷缩在恶臭的垃圾桶后,一边用袖口抹鬓角流下影响视力的血渍,一边暗骂那个黑发绷带的可恶后辈怎么还没来接应,总算迷迷糊糊地察觉到了理由。
当年,他因为衰老和常年体力劳动导致的后遗症已经大限将至了。听说猫和孤独的人死前,总是会找一个冷清无人的角落,躺下,把自己抱成团,等死。他不想让我看到临死前的模样,即便在那之后,我为了谋生见证并亲手造成了无数的死,把心肠锻炼得像钢铁。
但让一个孩子亲眼目睹亲人的死?他不忍。
踢踏的脚步和通讯器材的翁鸣隔着拐角正在迅速迫近,额头上的血是热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冷静。枪膛已经打空了,但上衣口袋里却保留着最后一枚子弹,冰凉,圆润,留给我自己的。身为港黑的干部,无论是归属感,还是身负机密势必会迎来的折磨,都不允许我被捕,同样也不允许旁人夺走我的死亡和骄傲。
我把手指的血在衣襟抹干,防止填充子弹时打滑导致失误,毕竟徒手杀自己还是挺有难度的。接着双手握枪,把枪口贴紧下巴。子弹,下颌,大脑,三点连成一条线,开始在心里计算敌人赶至我面前的脚步数。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用红红白白的脑浆溅他们一脸。
七步…六步…五…四…
三…特种兵的身影已经一览无余了,通讯器里似乎下达了恼怒阻止我的命令。
二…手指扣住扳机,轻微施加力道就会触发。
一
…
血浆在面前迸发开,既不是我的脑袋,也不是敌人的,而是为首特种兵持枪配黑色手套的右手,我愣怔在那里,被爆破震得暂时性失聪的耳膜艰难捕捉着此起彼伏的枪声,而眼前是接二连三垂下的枪口,和敌人捂住手掌,痛彻心扉的表情动作。
是一名赤红色短发的男人,暗红衬衫配卡其色短风衣,动作干净利落,风衣的衣摆甩出夸张但十分潇洒的弧度,衣角飞扬的间隙里露出腰间令人头皮发麻的专业设备,身材高挑,肌肉锻炼得匀称流畅,发力时看不出一丝多余和懈怠。他踏进枪林弹雨的战场,脸上既无恐惧,也无亢奋,更像一种游走于生死之间的镇定,或说是本能。
这是个精通杀人的男人。
可他偏偏一个人都没杀。
织田作手持双枪,手臂紧绷笔直,瞄准捂住手掌哀嚎的敌人,威逼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接着偏头,看向蜷缩在垃圾桶后,疼得满头大汗的我。十分稳重和随和的长相,甚至可以被称为英俊。一双内敛但澄澈的蓝眼注视着我,声线温和暗哑:“站得起来吗?门□□部。”
在得到他报出的身份编码,姓名,接头暗号后,我才算稍稍定心。
“太宰治那该死的小鬼呢?”
失去了自杀的必要,又有了强援,我把那颗子弹随便挑了个倒霉鬼的脑袋射进去。扶着垃圾桶盖艰难地支撑起双腿,明目张胆地打量着红发男人,没有发现任何与其实力相称的高级职衔标志,“怎么只有你一个普通成员来接应。”
虽然他足以以一当百。
我向他下令,口气斩钉截铁:
“织田君,把人杀光。”
织田作瞥了一眼自知实力悬殊,不敢反抗的敌人,俊朗的五官浮现出一抹我理解不了的无奈和困惑。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个极其不堪,下三滥,和狗屁不通的回答:
“我不杀人。”
他说。
像是说“我不吃青椒”,或者“我不喜欢夏目漱石”。
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血和咸渍渍的汗混着黏在脸颊,张着嘴我猝不及防地尝到一滴。在我用全部的体力和负伤作为代价,敌方元气大伤,而他杀人技艺精湛的情况下,他轻飘飘地回答我——[不杀人]。以首领的名誉和人格发誓,如若不是当着敌人面,加上我失血过多,手脚酸软无力,我一定揪着他的衣襟狠狠扇他一巴掌。
“把人杀光,”我一字一句地重复,色厉内茬地眯起眼,低声透露出上级的压迫和威胁:“你想抗命吗?”
男人没有把下巴的胡茬全部修理干净,因此显得那张英俊得足以发展副业的脸蛋有些颓唐,却不会给人以邋遢感,而是一种会心一笑的笨拙和成熟男性的魅力。只是我没有心思欣赏美色,而是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懒散的蓝眼,他没有透露出明显的反驳,或抗拒,但表情纹丝不动,态度也一样。
接着他苦恼地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伤的很重啊”,凭借腿长的优势几步冲上来,用结实纤长的手臂搂住我的腰,把无力反抗的我抗在肩膀上,众目睽睽下放弃了优势撤退。
随和却固执己见的混蛋,胆小鬼,臭男人。
掰着他手腕,我趴在他的肩膀上骂道。织田奔跑的速度很快,虽然已尽量将我的腰部锢在肩膀上,但由于颠簸和失重感,加上我持之以恒的挣扎,我的体力下降得很快,胃部持续受到硬邦邦肩膀的撞击。没有熬得过伤痛和疲劳,我混沌中失去了意识。
…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朦胧中感觉他减速,大概是因为完全摆脱了敌人,停下脚步来简单处理难以忽视的伤口。他再度将我抱起来。不过这次不再是简单粗暴的抗人,而是搂住我的腿弯和肩膀,小心翼翼避开伤口,脚步沉稳地继续前行。我意识模糊地把头搁在他的胸膛,很结实,也有温热感,像搂着一团生命的火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我语言贫乏,很难准确描述那股气味,但若是类比其他,比方说老锁匠身上的机油味,大概是一个性质。其实是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的味道,但我不肯将那个字说出口。
在被医护人员接手,脱离他的怀抱之际,我终于误打误撞地分辨出来了。
呸。
一股子香甜的儿童奶粉和咖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