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或许南里
“殿下,夜已深了。”
上了年纪的内官没有等到屋内人的回应,倒是听到了翻动书页的窸窣声。
“殿下,莫要嫌老奴唠叨,明日便是习射之日了,还请殿下早些歇息吧!”语气很是恳切。
脚步声隔了一会儿响起,房内烛火的光也在某一瞬间熄灭,“时间不早了,何公公也去休息吧。”
“诺。”何公公心中有数,听刚才的脚步数应该是由案到榻的距离。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端坐在翘头案前闭目养神的年轻皇子杜桉言睁开眼睛,本想将烛火重新点上,可屋顶上传来的极为轻微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又来。”话音刚落,箭矢已经穿透了窗纸,向着他身处的位置飞来。起身躲避的速度不够,只好从凳子上侧滚到了地上。抬头,箭矢已经稳稳地插在了书柜柜门中间的缝隙里。
跟往常趁夜偷袭的箭一样,竹制箭杆末端处塞着字条,字迹也是一样的,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字条展开之后不过巴掌大小,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南里。”杜桉言拿着字条朝屏风后的床榻走去,“应该是地名的。”自言自语的话说出口,他心里多少有了点怀疑的方向。
兴许是这些密信这些年来一直伴随他的关系,这一夜他竟然梦到了许久未入他的梦的故人,梦境所生发的喜悦感应该是真实的,因为下一秒再睁眼的他,听到屋外传来的子规叫声,梦境与现实的落差让他久久无法从低落中抽身出来。
……
“小洛,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门啊?”孙大娘说着,利落地将肉汤浇在面上,紧接着将汤面放到白及洛跟前的桌子上。
“哈哈,这不是想吃大娘做的馎饦了嘛?三更的时候就惦记上了,我这么从一而终会不会美名远扬啊?”白及洛嬉皮笑脸,伸手从竹筒里拿出了竹筷,便开始哧溜哧溜地大口吃起来。
“哎吆,看这小嘴儿甜的,还是留着去哄哪家的小娘子吧。”孙大娘嘴上说得颇不领情,顺手递给了白及洛一碟腌荠菜,荠菜在小碟里高高隆起,照旧免费。
白及洛见状,笑嘻嘻地接了过去,“放心吧,早晚会有小娘子可哄的。现在我想说的是,我们南里虽然名不见经传,巴掌大小的地方,可是孙大娘的腌荠菜,在长安、洛阳也是吃不到的,啧啧,真替那里的人着急。”
“你小子再跟我油嘴滑舌,小心腌荠菜也要扣你的钱!”
“没问题,就这么办吧,这么好吃我还是乐意买帐的!”
孙大娘这下脸上的笑意再也收不住了,“那事儿我还不乐意呢,等着,过几年我就要给你说成一门亲事,尽管告诉大娘,小洛喜欢什么样的娘子?”
白及洛听她这么说只是笑,仰头将碗里的汤畅快淋漓地喝了个精光,抬起袖口抹了抹嘴角的油光,“孙大娘什么时候扣完了,让我爹抓紧补上!”
孙大娘低头捞面的光景里,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再抬头已经不见白及洛的踪影了。
“唉!摊上白识丁这么个爹,真是苦了这孩子了。”孙大娘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可不,说是清明过后,白识丁又要纳妾了。”说话的人是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蒸饼的李方。
“是嘛?这都第几个了?”孙大娘放下手中的长竹筷,歪着头开始算。
李方见状也不做声,等着她寻思明白。
“是不是第七个了?”孙大娘在心里数了一遍,觉得这个数应该是对的。
李方点头,“是这个数。”
“老样子!给我来四个蒸饼,一会儿我那不中用的老头子该来了。”
李方麻利地将蒸饼用纸包好,递给孙大娘,一并接过了孙大娘手里的铜钱。
“不过到现在,及洛爹也没有给哪个妾妻的名分吧?”买卖结束,方才的话题又被接上了。
“那也是,白识丁纳妾可不同于其他人。”孙大娘摇头。
“孙大娘此话怎讲?”李方没明白孙大娘的意思。
“及洛的娘,刘氏,是白识丁的正妻,可是她在及洛五岁的时候就得了不治之症。转年,也就是及洛六岁的时候,他就开始纳妾了,是,全都是妾,可是没有正妻的话,妾跟妻有什么分别呢?及洛怎么着都是没娘护着的孩子啊。”
李方连连点头,他觉得孙大娘的一番话实在是太鞭辟入里了。
闲聊结束,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各自继续起了自己的营生。孙大娘重新拿起了长竹筷,李方推起了小推车,继续沿街叫卖。
……
“吆,不知又被哪位捷足先登了。”说话的男子身着玄色圆领袍衫,丝绸质地上金色的花纹勾勒成节节修竹的图案。
“回三殿下的话,此刻在习射场练习的是六殿下。”站在入口位置的内官恭敬地回应。
“呵,我那个到现在都射不好箭骑不了马的言弟是吗?”
刚才的内官听他这么说,没敢应声,依旧低眉顺眼着,直到三皇子走进了习射场里面。
进到习射场里,三皇子压根没有正眼看站在边侧位置射箭的杜桉言,当即拿起了一副弓箭便引了弓,箭向着杜桉言练习的靶飞了过去,随后双箭并行,直到有着黑色箭羽的箭朝向歪斜但是箭头却正中了靶心。
杜桉言射出的白色箭羽的箭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回过神来之后,他转身朝三皇子站立的方向弯身行礼,“榕兄。”
杜榕瞥了他一眼,拿起了另外一支箭,重新引弓,这次箭朝着他正对的靶去了,毫无悬念,中。他这才朝杜桉言的方向走过来,弓还在左手上拿着,没有半点放下的意思。“言弟打算什么时候学好射箭呢?等射礼的时候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射出去的箭连靶都碰不到吗?真是嫌丢脸的次数不够多啊。”
“榕兄教训得是,六弟定会勤加练习的。”杜桉言冲杜榕低头道。
“勤能补你的拙吗?”杜榕面无表情道,“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要不是怕丢人,这些话我根本没必要跟你说。”
“……”杜桉言继续低着头,任由他这么说。
“三哥、六哥,你们到的好早啊!”欢快的声音从射场入口传来过来,来的是一脸少年模样的九皇子杜沚。
“九弟来得也很早嘛,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吧?”面对杜沚,杜榕的脸上多了几丝笑意。
“三哥这是又揭我的短呢,弟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沚儿了,勤奋得很呢。”杜沚灿烂而单纯地笑着。杜桉言在一旁看着,没有插话,但也能感受到方才肃杀的空气中添了几分轻快。“六哥对吧?是这样的吧?”
杜桉言笑笑,“当然,九弟确实如自己所说的,愈发勤奋了。”
杜榕听杜桉言这么说,嘴角一撇,神情看上去轻蔑又厌恶,“既然来这么早了,现在就上手吧。”说着顺手把手上的弓塞进了九皇子怀里,“九皇子也展示一下自己勤奋的成果吧。”这话很明显是冲着杜桉言去的。
杜沚自然是不知情的,愉快地接受了这样的说辞,伸手拿了一支箭,拉弓射箭的姿势还是极标准的,最终射出去的箭在三人的注视下稳稳地定在了靶上,尽管不是正中心的位置,但也没有偏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