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家的日子无疑是轻松自在的,每天悠哉地躺在床上,倒歪脚板,双眼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想做。但时间久了,空气中好似凝着一股浓痰,连顺畅呼吸都觉奢侈。
我这个人一定要有人严格管束才能认真地做成某件事,要不然我决难以完成,所以注定做不了大事。这几天一松懈,加上心情欠佳,我就立马放空,瘫成一块破绸布。即使葛大炮三番五次打来电话告诫我不能停止学习,可书架上的书就是积满灰尘也不想碰。唯一感兴趣的是那几本港模写真集,就算是加缪、卡尔维诺的深度也没能感动得了我。我瞬间想到一句名言来开涮自己——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而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我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十几年一成不变。
人一旦静下来就爱胡思乱想,没事给自己添堵,这时候思想往往异于常人,容易蹦出一些狗血的东西。我觉得大多数人都存在一个牢笼,在消极的时候将自己困顿住,这是普遍性的人性困境,而有人善于挣脱,有人只能一辈子当困兽。
我始终走不出自己的牢笼,我惧于父亲,学无所成,性格悲怜,以致于我认为我是第二个卡夫卡了(仅指命运,未指思想)。卡夫卡敏感忧郁,恐惧别人叵测的目光,因此他父亲一直看不上他。倘若一个儿子不被父亲看中,那么他自己也就很难看中他本身,这是毋庸置疑的。卡夫卡虽是博士毕业,可后来只做了个卑微的保险职员。在我们国人看来,夸夸其谈往往是聪明人的表现,不说便代表思想空泛,脑袋愚笨,卡夫卡似乎就是这个“笨人”,惜字如金,所以他一辈子到死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小职员而已。我曾经也设想过自己会不会和他一样,甚至和我所学专业一样,成为螺口里的一根钉,一直地平庸下去。
令我久久牵肠挂肚的是中分对我的态度。虽然我一直觉得他不会置我不理,但几日下来杳无音讯,这使我慌了神。没两日我从老薛口中得知中分开始过上了糜烂的生活,抽空就去和女生看电影,看完电影就开房,并称自己要疏导心情,顺便提升一下思想高度,这是他唯一的发泄办法。
就在我的假期快要结束之际,中分主动提出要见我,并约我和老薛出来打台球。我心情大好,以致于我差点要光腚走入外面的世界。我挑选了一件自认为比较有品位的酒红色长袖汗衫,下身一条藏青色牛仔裤(其实穿出来极丑,我一向不会搭衣),然后刮掉了一周以来蓄的胡须便匆匆出门去了。走在路上,我觉得自己年青了好几岁。
在台球室见到中分,他的脸上透着红晕,像一团手电打在上面,甚至能看到斑斑点点细嫩的血管在轻微地张合。他身着蓝白相间的格子衫,一条青色短裤,干净的白球鞋,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我有些无所适从,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渺小。他却十分从容地拉着我和老薛,对我们说,我最近是有些累,不过不影响我的发挥!语气轻松,我顿时压力全无。他的手臂挥散着一股女生才有的淡淡香气,于是我问他,最近没少干坏事吧?和哪个嫂子探讨人生去了?
中分拿起桌上的巧粉,对准杆头用力地拧一把,然后狠狠地开了球,一杆打进两个花色。随即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开房只是为了更好地探索人生,最坏的事只不过是临走的时候亲了她一口。
我吐吐舌表示不信。中分说,骗你不是人!我陪她说了一晚上的笑话,足以证明我喜欢她;可她听我说一晚上的笑话,却不足以证明她喜欢我。因为她说我讲的笑话还不如她班上一个男生讲得好,还抱怨我送她的东西也不如那个男生多。我骂她当我是活王八,后来她说,你滚吧,我要睡了。临走前我亲了她一下,反被她抽个大嘴巴。我至今想不清楚两件事,其一,女生到底怎样才能满足;其二,我开的房为什么让我滚,自己却心安理得地住在那里。
老薛笑了笑,说,你还自诩是情感方面的专家,原来也有失足的时候。
中分继续说,更过分的是第二天她称自己怀孕了,吃下不饭,直犯恶心,让我对她负责,并给她一大笔安胎费,我当时气得七窍冒烟,老子明明碰都没碰她。她说不信你就买验孕棒,摆明了以为我啥都不懂一样,真是个傻女孩。后来我说不用那么麻烦,我知道个土办法,不过很科学,乃科学家霍格本的伟大创举,他发现女性孕激素会刺激雌蛙产卵,只需将女性尿液注射到雌蛙体内,如果雌蛙在五到十二个小时后排卵,那么就真的怀上了。她吓得说不试了,自己根本是无中生有。我对女生真是失望至极,当你只想玩玩的时候,一大堆女孩跟在你屁股后面,可当你想付出真情的时候,她却待价而沽。由此可见,爱情这东西多半是掺假的,而且也不保鲜。
说完,中分一杆又收了俩球。我对中分说你今天手气真好,可以比得上传奇球王,147满分的缔造者史蒂夫·戴维斯了。中分说,爱情就是黑八,所有的球都打光了,当你想专情将它推入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打不进去;但你不想打它的时候却会无意碰进去好几次。爱情往往就是这样,事与愿违。
我一直好奇中分的失恋调节能力为何如此之强。中分说,研究表明,事实上我们通常把自己走出失恋痛苦的时间估计得过长,其实没两天我就改善了食欲,胃口好得像头牛。
失恋后他买了个板鸭,三口两口便吃个精光,并且不用去考虑鸭脯肉与鸭屁股的营养价值区别。因为此前鸭脯肉都是留给那女生的,营养很高,可以增强体质,还能预防心脏病,改善月经,所以最后他只能吃鸭屁股。吃得多了,以致于吃什么都像鸭屁股。屁股上的肉毫无嚼劲,油脂极多,吃得他满脸生痘。倘若那鸭子经常练深蹲提臀的话,味道也许会好很多。
后来中分想要忘掉那女生,便一一列举她的罪行,没想到写了整整一页,停都停不下来,诸如爱耍小脾气,爱慕虚荣,追求名牌,喜欢包胜过喜欢自己,只爱吃鸭脯肉,却不爱陪我吃鸭屁股……再开始列举她的闪光点,却迟迟难以下笔,憋了半天,只写出来一条:长得漂亮。
于是我想到《涩女郎》中万人迷说的一句话:男人为什么看不到女人的内在?因为被外表挡住了。我觉得妈的真有道理!其实,就是这样的。
我紧接发表了我的观点:这不能赖人家女生,这是我们男人的过失。男人,真是贱!
中分点点头,道,贱女就是矫情,贱男就是多情。
这句话从中分口中说出,又很快在中分身上得到印证,仿佛就是一条难以磨灭的真理,人人都能领会,但大都很难做出改变,不然哪来那么多的牢狱犯,吃着党的饭,还要砸党的碗。国庆前夕,中分那个女友找到他请求复合,表现得楚楚可怜,并承诺自此以后非中分不跟。我猜想这女孩八成是落寞了,生活缺乏一些滋味,因此又回来找中分。中分刚开始刚正不阿,坚定不移,到后来气节全无,又屁颠屁颠地和她在一起了。
我和老薛不禁感叹,中分就像孙猴子一样具有七十二种变化,而且说变就变。
再后来国庆之际,中分带那个名叫茜茜的女友去南京玩,临行前让我与老薛到酒吧为他们送行。我和老薛都知道,中分一向进入酒吧就成了情感专家,因此我们常常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系统研究过一套完备的情感心理学,不知多少女孩在酒吧被他忽悠得路都走不动了,最后乖乖地投怀送抱。再后来,老薛琢磨道,这小子八成就是强行给人家姑娘灌醉的。
但我觉得以中分的胆子远远做不了越出法律界限之外的事,被灌醉首先也要心甘情愿才行,这一点只有中分做得到,我和老薛都不行。
在酒吧中分常常对这些女孩这样说:酒,是一款试剂,可以让男人意气风发,但也不是男人的专属,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女人也完全可以,女人喝完酒,其形象要么特别疯狂,要么特别迷人。如果你还没有尝过一次醉入心扉的感觉,那么你的人生还未真正开始。
而且中分熟知各种酒的口味、性能,甚至是发展史,包括背后的一些源远流长的故事。例如mojito来自古巴,具有海盗血统,乃英国海盗王弗朗西斯·德雷克所创,海明威在哈瓦那居住时特依赖此款酒,邦德在《007:择日而亡》中也喝此款酒,可见此酒多么令男人折服;再比如一个女孩在酒吧独自喝着(长岛冰茶),那么中分一定会上前问,怎么了妹妹,心情不好?失恋了吧?哥来陪你喝两杯!
但那晚中分表现怪异,言行举止平静如水,情绪并不高。在那里,我们见到了茜茜,果真很漂亮,简直有些漂亮过火。原因是此女浓妆艳抹,脸上搽了厚厚的一层粉,估计打个喷嚏就会震得四处飞扬。她点了一杯“大都会”,让我和老薛不禁为中分捏一把汗,因为此酒在《欲望都市》中出现过,是carrie用来撩汉的专用酒。
后来我们三兄弟一致点了杯mijoto,薄荷叶,白朗姆,柠檬混合苏打水,口感清新。中分说我们的友谊就如同这杯mijoto,简单淡雅,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不知道那晚中分喝了多少,喝得竟有些不能自已,等到上车时突然消失,然后那个女生独自一人享受了此段旅程。
中分跑回来时,我和老薛都觉得他异常清醒,并没有上头的迹象。
正当我们十分讶异时,中分激动地说,妈的老子就是想给这种女人一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