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近来一段时间，我总收到各种各样的感谢信，无一例外，几乎都是因为我赶走了王小龙，替人民群众除一大害。很多人在信中对我的称谓都是“hero先生”，或是“hero蔡”。最后的结尾一般都是：万分感谢，有你甚幸。这些信有一部分是男生写的，他们赞扬我匡扶正义，有大侠之风；有一部分是女生写的，她们成功摆脱了王小龙的控制，人身重获自由，称我对她们恩同再造，改日一定重重报答。我构想了那时的一些场景：一群男生簇拥着我，将我扔向高空，嘴里喊着万岁；后来一群女生献来一堆花篮，她们其中有的会说：阿蔡，你是英雄，美女呢，又都爱英雄……说完，将头深深地埋下。想一想我就觉得很刺激，也很兴奋，男性的荷尔蒙在体内飞速地碰撞着。
在我翻阅过一本军事书后，上面写道：在军事术语中，“d日”经常被用作表示一次作战或行动发起的那天，历史上最著名的d日是1944年6月6日-诺曼底战役打响之日——即解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德国占领的欧洲大陆的开始。于是，我将我们云长帮与青龙帮在驾校血拼那天也命名为“d日”。在我看来，那是终将会被载入史册的具有极大纪念意义的一天。
王小龙走了，我自然高枕无忧。结合起罗素的那句话：人活在世上主要在做两件事，其一，改变物体的形状和位置；其二，支使别人这样干。前者囊括得很形象，我确实改变了王小龙的形状和位置，因为我将他门牙打掉了，然后又导致他退学。后一条我就觉得片面了，因为并不是我努力支使其他人去揍王小龙，而是他们主观意愿里就想揍王小龙，这点毋庸置疑。一想到这，我就不禁哑然失笑。
可没有永恒的真理，世界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没几日，我听说王小龙又要回来了，我不是亲眼所见，自然难以求证。后来，葛大炮让我去一趟校长办公室，我去之后发现王小龙、王小龙父母连同孙矮子都在。孙矮子见到我，如同见到亲人一样，连忙上前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不放，拉到校长面前说道，蔡小强同学可是个好同学啊！成绩优异，人品又好！王小龙在这件事上是极为恶劣的，你看将蔡小强同学打的！然后目光四处在我身上搜寻，随即又说，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肿了，还没消呢！
王小龙他爸忙赔笑脸，说道，确实是我们的不对，怎么处罚都行，道歉也好，赔偿也好，就是别开除小龙，他没学上可不行！然后他爸拉扯着王小龙的袖子，低声说，快向人家同学道歉呀！
王小龙将头扭向一边，脸上写着不快，坚决地说道，我不道歉，这学不上也罢！说时，我望见了他那颗缺失的门牙，很显眼地上下晃动着。
孙矮子气愤地说，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他爸上来给了他一脚，由于力度太大，王小龙差点没跪下来。他爸骂道，你个龟儿子说什么呢？你不上学想死啊？
他妈又劝他，儿啊！你得多学些文化，将来好继承家业啊！
这时我有点想笑，只见王小龙眉头愈发紧蹙。
孙矮子见状，赶紧在校长面前煽风点火：不是我跟这个同学过不去啊，他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不仅和男生打架，就连女生也不放过。你看看他，满胸膛的纹身，还有个学生样吗？说着，孙矮子就用手去扒拉王小龙的衣领，不过被王小龙一个甩手给挡回去了。
孙矮子说：哟，你还不服管教？
王小龙他爸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荷花牌。他给校长和孙矮子一人递了一根，不过这两人都没给他爸面子，只是摆了摆手。王小龙他爸有些尴尬，放在空中片刻的手又收回来，将那两根烟重新放回了烟盒里。为了缓解尴尬，他爸又说，是！是！我们一定好好说他，回去就让他洗掉纹身。
孙矮子说，这不是洗掉纹身的问题，这是要洗心革面！
他爸干脆地回应：洗！洗！我们一定洗！
校长看向我，问道，这位同学，你伤得重不重？
我深知这句话的重要性，一句话就关乎一个重大的决定，一句话就关乎一个人的前途命运，所以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在这段时间里，孙矮子不断发信号给我，冲我挤眉弄眼。王小龙的父母也一直朝我殷切地凝望着，只有王小龙面无表情。
答案只有两种，一种是，一种不是。我斡旋于两种选择之间，始终难以作出抉择。
我试想了一下前者的场景：我捂住胸口，躺在地上，直呼不舒服，随即指着王小龙骂道，这该死的混球，把我肘关节扭断了，我贴了好多虎骨膏，用了好多消肿止痛酊，还是死痛；我的许多朋友也都非伤即残，他们身上有多处瘀伤，有的甚至难以直立行走，我不替他们发声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请校长和领导们一定要对王小龙从严处理，万万不可姑息。然后孙矮子就会开口，放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种人呐不能留！于是校长一脸震怒，盯着王小龙一家狠狠地拍着桌子：你看看！你看看！这还像话吗？给我滚出去！王小龙父母自然不会滚，他们苦苦哀求，随即他爸将一整包荷花烟放到桌子上，他妈开始抹眼泪，哭哭啼啼。王小龙看不下去了，就会说：不上了，不上了，别在这丢人了！然后他爸一掌将他击倒，把他往死里踹，踹给校长和孙矮子看。校长急忙呼叫保安，将他们一家赶了出去，并随之将那包烟也扔了出去。
思来想去，我动了恻隐之心。我最终说道：还好，没大碍。
话音刚落，就见孙矮子狠拍大腿。王小龙父母一脸感激，他爸就差没有给我递烟了。他们轮流握着我的手，以表谢意。最后校长对王小龙说：行，那就破例一次！不过这位同学，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我可是听说你经常欺负同学，如果再被发现，可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王小龙自然还是一脸不快。他父母连连致谢，脸上溢满笑容。出门的时候，王小龙他妈对我说，谢谢你啊，同学，替我们家小龙说了好话，有空到我们家去坐坐，吃顿饭，你可别推辞啊！
她不知道她说完这句话时，我后脊背已暗暗发凉。王小龙从我身边走过时，看了我一眼便径直离开了。
我之所以会放王小龙一条生路，并不是给他面子，他也谈不上有面子可言。我只是不想让他父母在如此年纪还低声下气求人，我看不下去。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此子太不成器。虽然小学时我妈也因为我到学校去求过老师，但目的截然不同。我妈是这样说的：xx老师啊，求您对孩子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该打时您往死里打！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尽管王小龙又重出江湖了，我也毫不在意，因为现在的他为千夫所指，万夫所骂，而我却一直是民心所向。
孙矮子时常对我一番责怪，说我不该动妇人之仁，这事就应该做绝一些，铲草除根，谁让那小子先把事情做绝了呢。但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内王小龙很老实，没掀起什么风浪，也很少找我的麻烦。倒是一班那两个男生，朱鑫和侯杰，突然像换了个人，变得毕恭毕敬，没事就围着我转。
课间我在打乒乓球时，他俩总能及时出现。每当球飞出球桌，他们会兜很远给我捡球，而且反应速度和奔跑速度极快，像极了边牧犬叼飞盘的场景，这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他们把球屁颠屁颠送到你手里，然后又安静站在一旁，双手交叉在跨前，似乎又做好了下一次捡球的准备。有一次我故意发了一记超转的球，而且还没过网，球在击撞了拦网以后迅速反弹回来(球桌是石桌，拦网是铁网），弹到地上依旧不停地发转，并且随时会改变方向。朱鑫和侯杰看到了，飞速扑了上去，那球却像是故意要躲开似的，一会从掌间溜走，一会从胯间飞出，两个人撞个了满怀，摔成狗啃泥，一脸的水泥灰。
老薛知道后，提醒我：这你得小心了，这俩人八成不怀好意！
我却不以为然，说：没事，这两人只是墙边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老薛的话不久就得到了印证——这俩孙子果然图谋不轨。多次对我示好企图麻痹我，然后再展开行动。那一次我们云长帮的六个人全部在足球场聚齐，分成两队。老薛、我、胡晓一队，中分、肥仔、李闯一队。肥仔的脚力极为强劲，频频将球射出场外，踢了若干个死球，遭致中分连连臭骂。我和老薛配合默契，老薛丢球的时候，从前场就开始给对方施压，进攻的时候传控球，丢球后又高位逼抢，大有阿根廷与巴西球队风采。
中分急眼了，照着肥仔又训一通：你白长这么大个头了，抢球都抢不过！
肥仔玩相扑摔角的话罕有敌手，但跑起步来简直像要亲命，因此是绝追不上我和老薛的。正当我脚下生风，极速飞奔，要给对面一个漂亮的射门时，谁知道半路杀出朱鑫来，他边跑边叫道：传给我，传给我，我来射，我来射！随后我避之不及，他一脚将我绊翻，我的脸卡在泥地里，嘴唇被石块割开一道口子，淌出殷红的血。
朱鑫和侯杰站在一旁，表现出慌张而又无辜的样子，先是惊呼了一声，然后连忙要将我扶起。这时其他人也都围拢过来，老薛气愤地揪住朱鑫的衣领，问道，孙子，你要干嘛？
朱鑫吓坏了，摆着手称不是故意的。
老薛说，老子不信！
肥仔二话不说，上前就捏住朱鑫的脖子，如同捏着一只死小鸡，要放在开水里褪毛。朱鑫被憋得满脸通红，青筋直爆，做出求饶的动作，双手举过头顶。肥仔松开了手，他才说出实情：是王小龙支使我们这么干的。因为他被打掉一颗门牙，便让我们想办法打掉蔡老大一颗门牙，如果办不到，就打掉我俩每人一颗门牙！
我趴在那里，吐掉一口血。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门牙，甚幸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