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父慈子孝
一三年深秋,清早,小院墙外。
陆民低着头从藏青色的衣服口袋中掏出了一个深蓝色的袜子。
深蓝色的袜子里面散发着辛辣味,他熟练的解开袜子口系着的两根绳子,将嘴边的烟袋锅子伸进去,用大拇指按了按,接着又仔细的绑好塞进口袋里。
点着火他猛嘬了两口,褶皱的如同橘子皮一般的脸开始红润起来。
陆民起了个大早,今天他穿的颇为正式,藏青色的中山装显不了脏,他钟爱穿这一件,不显脏还不显老,特别是老婆子走了之后,他经常穿这件衣服。
徘徊了好几圈,他不敢在门口多待,吧嗒了一口烟袋,砖墙上磕了磕烟袋锅子,吐了口唾沫,下定了决心背着手向着院里走去。
小院并不大,本是陆家祖宅,在十年前他搬出来住的时候,一分为二分给了两个儿子。
他这一生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准确的说是三个还有一个抱养的女儿,早早的嫁出去,想想也是有十个年头没有回来了,大概是怕欠他的钱还不上吧,四千块钱换十年渺无音讯...
陆民抬步上了台阶,这时候小孙子陆北已经迎了出来,十几阶台阶让他脸色越发红润,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摆了摆手,示意了下不用扶,他还没老,他今天来就想讨个说法。
背着手进了屋,陆向国还趴在被窝里看电视,见到老爷子自己进屋笑着说了句:“陆北,你咋不扶着你爷爷?”
陆北为难的挠了挠头,并没有做声。
“咋不见你起来扶扶我?我还没老!”
说话的功夫,陆向国连忙起床穿衣之后,陆民自顾自的倚靠在炕头上,掏出他的烟口袋,下意识的想要把烟袋锅子往炕沿磕一磕,突然想到这不是自己家了,下意识的收了手,取下口袋头上的一截铜钩子,缓慢的清着里面的烟灰。
“爸,你喝不喝水?”
陆民依旧耐心的整理着他的烟袋,他犹豫了再三还是忍不住直接开了口:“老二,你得给我张罗个老伴!”
一句话石破天惊,陆向国还没点着的烟一下子掉在了炕上,他迟疑的看着老爷子,却是心中已经有了预料,果然又来了。
“咋还找,都这么大岁数了....”陆向国点着了烟,烟雾缭绕里看的出他有些无语。
紧接着他又忍不住说道:“饭,小北他妈也给你做好了,衣服也给你洗了,那咋还要找老伴!”
“我怕我有一天死了,你们都不知道!”
陆向国的话还未说完,陆民的一句话便横在了他面前,将他逼上了绝地。
父子俩一说起这个话题便有些上火,陆北适时的逃了出去,躲在了厨房里,向着母亲传话,赵玉梅添了一把柴火,低低的说了一句:“净挑软柿子捏!”
“第几个了?”
陆向国忍不住有些怒气冲冲,怎么老了老了,没好几天又想起来找老伴了。
“你管不着,你就管张罗就行了!”
陆民打定了注意,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有个结果,回头回去一个老头子空房空屋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找我?”
陆向国被陆民的一番话点燃了·,农村这么大岁数的老头无一不等着颐养天年,就算是年轻时再厉害的公婆,上了岁数也像是拔掉牙的老虎,老老实实的等死,这句话话糙理不糙。
“我给你算这是第几个了,五六个了吧,谁像你找这么多老伴的!”陆向国掰着手指头,朝着老爷子像是质问一般,气得他嘴里的烟一根接一根的。
他憋着气扭过头,看着家家户户的袅袅炊烟,他熬了二十几年经历了风风雨雨,终于住上了大房子,在外人眼里无一不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都夸他能干,没想到却在这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
“五个,第一个你妈,你三岁时没了,我一个人把你们仨拉扯大,第二个过不下去了,第三个不是让你打跑了。。。”陆民如数家珍一般,这七十多年他娶过五个女人,马上他还想娶第六个,除去他自己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心思,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陆向国听到这,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拍的炕板作响,“是,我让我打跑了,我三岁没了娘,我娘搂着我就没了,我还在找奶吃。。。”
那是他一生无法触及的伤口,连个照片都没有留下,他三岁的时候也不记事,只记得还在找奶喝,第二天便得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是他的母亲,几年后他才知道那是死了。
没过几年陆民便娶了第二个,第二个嫌弃陆家穷自己走了,任谁看着两个半大小子....第三个也是他打跑的那个,那年他十六岁,续来的老伴带着陆民扎大烟,这个家雪上加霜越来越穷,终于他举起了铁锹,满院子要杀了那个女人,也可以说是后妈,虽然他从未承认过。
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陆向国以为陆民从此应该也就老老实实享清福了,却没想到接下来是接二连三的逼宫.....
第四个,第五个如今第六个...
陆向国有些酸楚, 这么大个年纪,整天念叨着要娶老伴,在十里八村都传遍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笑话。
陆民早就知晓了这样的局面,默不作声的抽着烟,待到陆向国气呼呼的停下来不说话的时候,才开口沉沉的说道:“你看着办吧!”
一句话一针见血,可不就是自己看着办麻,陆向国气得直咬牙,狠狠的说道“我怎么看着办?我怎么看着办!”
“我是你爹!”陆民吸了了一口烟袋锅子,背着手走出了屋,走出了小院。
这四个字仿佛是有无穷的魔力,一句话让他有些锤头丧气,直到吃饭的时候他还没有从早上这顿气中缓过来。
吃饭的时候,赵玉梅母子俩都有些默不作声,陆向国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闷酒,一大早上气得他直蛋疼,他自小落下了小肠疝气的毛病,饭还没吃完就趴在炕上爬不起来了。
“要不,还是给他再找个,这样也省的他再调皮了。”赵玉梅愁容满面的说道,父子俩这样的对话也有几次了,每次陆向国都气得爬不起来炕。
他这三十几年都没享过什么福,从小没妈又没爹,吃百家饭受尽了人情冷恶,十几岁就要到工地上拼命,想到这些他眼眶红了。
陆向国趴在炕头哼哼唧唧的,气得像一只鼓鼓的蛤蟆,龇牙咧嘴的骂道:“刚被的老婆子卷跑了好几万,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逼子,天天这么折腾!”
虽然骂骂咧咧,但是他也有些动摇了,不为别的,陆民最后那一句话,死死的压住了他,“我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