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三）

入夜时他们赶到了一座城市。

这里没下雨,华灯初上,街头人群熙熙攘攘。他们站在一栋大厦的天台上,远离人气并且风很大,能更好地追踪到魔气。典狱长用罗盘定了方向，他们向西北方向追过去。

目的地是一家医院。

医院阴气重，鬼气足，是勾魂使最常去的地方之一，也不知道这个逃犯是艺高鬼胆大还是傻的，竟往这地方跑。

凡人看不到他们的身形,他们追着魔气飘进去，在icu病房外找到了目标。

洛云洲屈起一条腿靠坐在病房外的地面上，背靠着大门,他抬起头向他们看过来，白发如雪,与汲川如出一辙的血红双眼让双方都是一怔。

他们长得确实有几分相像，不过与洛云洲浑身萦绕的戾气相比，汲川整个人都温和许多。

他望着那张脸,心中五味杂陈。

洛云洲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扯起一个毫不掩饰的讽笑：“怎么，如今地府要派魔族来抓魔族了？”

九夷不为所动地上前一步，道：“1170号,不要反抗跟我回去——”

洛云洲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向他们冲过来！

“——反抗可当场镇杀。”

冷静地落下最后一个字，九夷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巨大的黑色弯刀,“铛”的一声震响，架住了洛云洲劈下来的一掌。

为了避免干扰人间秩序，罗城早早就撑起了结界，汲川也当即上前加入缠斗。汲川与九夷都不敢动用法术破坏这不堪一击的小结界，奇怪的是洛云洲也显得有些束手束脚，本来若论空手肉搏他们都不是洛云洲的对手，眼下倒是能打个五五分。

与洛云洲的对战激起了汲川不少尘封已久的记忆，对方的一招一式都有昔年他传授的影子，他越到后来就越下不去手——

直到汲川被他掐着喉咙狠狠掼到墙上，洛云洲反手抓住迎头砍下的刀刃，全然不顾灼烧腐烂的皮肉，只紧紧盯着汲川的双眼，露出了犹疑之色，“你……”

正在这时，病房内传出一阵嚎哭声。

洛云洲浑身猛地一震，卡着汲川脖子的手也松了一些。汲川趁机扣住他的腕骨一扭一转，九夷则用刀尖勾穿洛云洲的琵琶骨，两人合力将他制服。

洛云洲被迫半跪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眼却仍死死瞪着icu病房的方向。

“里面是什么人？”汲川忍不住问道。

九夷熟练地往囚犯身上捆铁索，头也不抬道：“容徵的转世。”

“什么？”汲川愕然转头望向紧闭的病房门，而洛云洲骤然僵住的身体也印证了他所言非虚。他情不自禁地松开手，后退半步，“那……”

“罗城，过来搭把手。”九夷没搭理他，直接叫罗城过来帮忙。

汲川推开位置，踌躇片刻，还是抬脚向病房里走去。

“你敢！”身后传来洛云洲的怒吼，“不准动他！”

汲川穿墙而过，只见病床周围站了一圈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应当是一大家子，哭得都十分情真意切。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刚刚与世长辞的老人，满头华发，面容安详，看起来死前应当没受什么折磨，算是寿终正寝。

这是……容徵的转世。

他的手无法自控地发抖，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淡蓝色的半透明灵体从老人身上漂浮起来，落在地上，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情景。

汲川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个佝偻苍老的灵魂。

老人也看到了他，愣了一下后缓缓问道：“我这是……已经死了？”

“是。”他轻轻点头。

“原来死后真能看到黑白无常呐，”老人乐呵呵地笑起来，整张脸都舒展开来，死亡的病气从他脸上褪去，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小同志，你是不是来带我去投胎啊？”

“不。”他望向窗外，一身白衣的勾魂使已经飘在外头了，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汲川点头致意，看向眼前乐呵呵的小老头，也忍不住微笑起来，道：“带您走的勾魂使已经来了，就在外头。”

老人转头一瞧，笑眯眯道：“哟，还挺像一回事儿。”

“老人家，一路平安。”在一片嗡嗡哭声中，汲川轻声道。

老人眼神清明，双眼褪去了暮气沉沉的浑浊，显得睿智又通达。他踮起脚拍了拍汲川的肩膀，道：“小伙子，人活一辈子，没有啥过不去的坎儿，万事看开一点……哦呦，瞧我这脑子，鬼、鬼也是一样的。”

汲川点点头，扶着他向外走去，“您是个好人。”

“那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

“一定能。”

“哈哈，那老人家就借你吉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