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晋江独家发表
那一瞬,时缨的感觉有些奇特。
恍若身临其境,又像是抽离于半空中,俯瞰正在发生的一切。
眼前的自己熟悉而陌生,妆容秾艳,发间花钗灿然生辉,锦衣华服映照灯火,丝线流光溢彩,沿价值千金的布料蜿蜒勾勒。
但她的表情空洞无神,眼角似是残留着哭过的痕迹,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犹如一尊雕像。
慕濯的模样也与印象中大相径庭,衮衣冕冠,眉目精致却冷峻,身形俊秀挺拔,宛若尘世之外的仙姿玉质莅临凡间。
他眼底隐约有暖色流淌,却仿佛错觉般难以捕捉。
烛影摇红,昭示着此时正是大婚之夜。
然而屋内的气氛一片死寂,本该结为夫妻的两人彼此沉默,仿佛隔着永生难以逾越的天堑。
终于,时缨看到自己抬起头,望向面前几步之遥的身影。
视线聚焦,她眼中焚烧着燎原烈火般的恨意。
那是一段截然不同的命运。
没有浴佛节的初遇,没有英国公府的击鞠比赛,千秋节两人一面之缘,见礼之后便擦肩而过。
孰料再度相逢,竟是这样一幅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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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初十年,五月。
皇帝下诏为安国公府三娘子赐婚,令她嫁与岐王为妃。
消息传出后,众人哗然,流言蜚语在长安城内迅速蔓延,上至权贵、下及平民,均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猜测个中缘由。
放眼京城,谁不知时三娘是皇帝和淑妃钦定的未来卫王妃,如今另嫁岐王,着实匪夷所思。
安国公府闭门谢客,卫王也不再露面,皇室对外宣称时三娘与卫王八字不合,跟岐王凑在一处却是相生相谐,经钦天监卜卦,这桩婚事对社稷有大利。
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而愈发令人浮想联翩。
流传最多的说法是岐王见色起意,时三娘被他强行夺去清白,这才不得不委身于他。
大婚当日,金吾卫静路,箫鼓喧天,所有规格皆遵照亲王纳妃礼,但前来观睹之人皆有所觉,无论迎亲还是送亲的队伍都弥漫着一股死水般的沉寂。
岐王的母族早已灭门,此番他从灵州回京,除了寥寥几名随行的部众,在京城只有一个荣昌王世子还算关系亲近。
安国公府那边,中书令时文柏称病休养,接连数日缺席早朝,整场婚礼都没有现身,是安国公夫人及其长子将时三娘送上了辂车。
朝中官员碍于情面参加宴席,不约而同地未作久留,走罢流程就相继告辞。
新修的王府张灯结彩,但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夜深人静,喧嚣已散去。
时缨端坐床榻,看着那个导致她沦为京中笑柄的罪魁祸首,缓缓扣紧了袖中的发簪。
慕濯屏退一众婢女,在她身前停住:“饮合卺酒吧。”
嗓音清淡,听不出情绪。
时缨一言不发地起身,作势去斟酒,在转身的刹那,金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袖,直插自己的咽喉。
她已经足够快,但簪头却在挨到肌肤的瞬间停住,慕濯轻而易举地夺下她的簪子,反手扔开。
“时娘子,你就这点本事吗?”他的话音笼上一层寒意,先前的平静荡然无存,“你既然恨我至极,有胆量自裁,为何不先杀了我?”
时缨被他攥着手腕,未能挣脱,不禁发出一声绝望中掺杂着嘲讽的轻笑:“臣女与殿下您最大的区别,便是臣女有自知之明。您天纵奇才、功高盖世,连陛下都束手无策,只得把臣女作为交换的筹码送给您,臣女再异想天开,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将您一击毙命。更何况,灵州非您不可,臣女若杀了您,岂不是成了大梁的千古罪人?”
“那就节省力气,莫再寻死觅活。”他放开她的手,“留着性命,等待大梁不需要我,而你也攒够本领、足以亲手杀了我的那天。”
时缨沉默良久,垂下眼帘,轻声问道:“为什么是我?你我只在千秋节见过一回,莫非因为我与卫王殿下有婚约,你意欲对付他和安国公府……”
“我要对付他,还不至于用这种伎俩。”他打断她的猜测,语气缓和些许,“时娘子方才还夸我天纵奇才,如今又在暗示我愚不可及,不知令尊与孟家同气连枝、绝不会倒戈相向吗?”
时缨不愿再与他掰扯,深吸口气,坚定道:“但无论你出于何意,我此生都只认定卫王殿下一人,即使你不择手段将我夺来,我也永远不会接受‘岐王妃’的头衔。”
话音落下,室内温度陡然将至冰点,他眸光微凝,忽然倾身凑近几分,她下意识后撤,腿撞在床榻边缘,顿时失去平衡,跌进柔软的衾被中。
他抬手撑在她耳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色意味不明:“你可知外面都说你是因何嫁给我?虽然传言荒诞不经,但今夜过后,还有谁会相信你我之间清清白白?”
时缨瞳孔一缩,攥紧被褥,冷声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定跟你同归于尽!”
她自知这句威胁没有半分效用,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他强行要了她,她无力反抗,也只能任其宰割。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缓缓直起身:“记住你说过的话,我等着你找我报仇。”
顿了顿:“倘若你违背诺言,再度自尽,我就不能保证会对安国公府以及卫王做什么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择手段,到时候指不定会把他们全部送下去陪你。”
说罢,他径直离开内室。
徒留她坐在榻上,目光恨不得将他的背影灼出个洞来。
往后几日,时缨果真没有再想不开,但她拒绝跟慕濯讲一句话,整天待在屋内,只和青榆丹桂两人交谈。
母亲教过她如何掌管中馈、将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那都是基于她会嫁给卫王。这桩婚事非她所愿,她绝不会承担旁人强加给她的身份与职责。
慕濯似乎并不以为意,任由她闭目塞听,还为她寻了许多书籍和字画解闷。
她不想承他的情,对此统统视而不见,一旦他来,无论白天黑夜,她都躺在床榻上装睡,对他说的每个字充耳不闻。只有当他靠得太近,她才会警惕地睁开眼,防备他的进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