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正要将门拉开的路戬，将手从门把上放开来，然后不露声色地转过身，继续靠着墙边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不是？那你如此长途跋涉，来风安，难道是说家中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和沐月当面商量？”边关越继续问道。
秦玉禾连忙摇摇头，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放下了顾忌，便道：“上上个月，我家在澹州老家突然收到了我家相公寄来的数张银票，这总共加起来足有六百两之多！如此大的数额，奴家顿时也便慌了神。”
“以往沐月都是每月按时寄回的，但上次的时间却是对不上。而且也不得而知沐月为何会寄回如此多的银票，便是一直都忧心忡忡的。而在上个月月初，我便没有再收到沐浴寄回的书信。反复询问了我们当地的驿站，确定确实没有从风安来的信件。而此前寄给沐月的信件，也没有得到回信。我变有些担心沐月，怕他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千里迢迢从澹州赶过来。先是到的风安，但是却听说沐月已经去了西都，心中便是更加担心了，故而又火急火燎地感到了西都。”
秦玉禾说到这里忽然展颜一笑，道：“不过刚刚听各位大人的语气，想必沐月应该是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看来是奴家瞎担心了。不过这颗心倒是放了下来。”
边关越和路戬稍微对了一下眼，两边互相示意了一下，然后笑着道：“确是如此，沐月他最近可好着呢，你看这前不久还和我们一起喝酒来着！”
说起喝酒，秦玉禾连忙向边关越赔罪道：“刚刚便听见先生说到沐月醉后失态，还将您的手指都弄骨折了。奴家在这里给先生赔礼道歉了，还望先生一定不要怪罪沐月！他很少饮酒，酒量也不是很好，容易喝醉。希望各位先生、大人多多海涵。有什么事，我这个做妻子的代他赔礼道歉。”
边关越连忙也弓着身子道：“不用不用，玉禾姑娘不用！用不着。我这都不算什么，心中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这点事都不算事儿的。不必如此多礼，你这有些夸张了些了。”
不过秦玉禾还是一副焦心的神情：“此事便就是沐月只错，先生此言才是有些多礼和夸张。只是奴家身上未带多少银两，银票也是藏在家中祖屋不敢动用，不然现在就一定赔偿先生的医药费。”
边关越和华亦雪都是莞尔一笑，实在是想不到，这闻人正的妻子居然是如此的客气。这性子，实在是太温顺了些。不过也是通晓人情世故，会为人处世。
“玉禾姐姐说笑了，我们这书院下的医馆，是我们书院所建。里面的一切设施包括大夫都是我们书院提供的，书院学子在此是不必收取医疗费的。”华亦雪解释道。
边关越也笑着道：“是啊，我们这都是免费治疗的，诊金、药费都不用话一分钱。包括玉禾姑娘你这里，其实也是不用交医药费的。”他又挥了挥手指道：“只不过，就是得疼上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倒是不好吃饭写字了。”
见他们这般说道，秦玉禾也算是稍微放下了一点担忧。
不过经她之前那么一说，路戬也更加确信了此事的真实性了。秦玉禾这边收到的六百两银票，应该就是闻人正之前所得。他参加科举考试，夺得榜首，虽说现在这科举是有些水，但是怎么来说都是一个头名。自然还是有不少人会去与他交往的，再加上应该有不少人知道他和唐家的关系，毕竟从国子监那边要来一个名额，也不是什么秘密。想到这一层，定然是有不少人会去选择巴结他的。翰林唐家，在朝廷中的经营可是很有分量的。再加上官方也有奖励，手上突然间多了六百两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而且依路戬来看，这闻人正应该是还推脱掉了不少、拒绝了不少，不然肯定不止这么点钱。而且，想想唐家那边，虽然说应该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妻室，但是人家也多少是会给些“安家费”的。所以，秦玉禾才会收到这么多的银票。
只是……
路戬咬紧自己的下唇，力道之大几欲咬破。他心中暗想道：那闻人正那边，是否是真的有抛弃秦玉禾选择唐家的唐青丝的意思？若是真有这个意思了，自己又该如何？他将这六百两寄回家中，后面又断了书信和定期的银两，是否是真的有作为“安家费”的意思？之前闻人正那纠结痛苦、借酒消愁的时候，烦恼的应该就是此事。他一直都是举棋不定，无法抉择。可是现在呢？这时候呢？自己与他谈心之时，那夜共饮杜康美酒，他似乎已经有所释怀，似乎已经做出了选择。而那个选择，基本上可以确定，应该是答应了唐家的请求。
只是，闻人正也一直没有和秦玉禾说明此事。包括后面那一个月断绝了书信，应该也是自己难以启齿吧？恐怕也是不忍心伤害秦玉禾才是。
只是，闻人正最后，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距离他唐家给的期限已经快不到一个月了，最后这段时间，闻人正将会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他到底会怎么做？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自己今后的前程，而选择娶了他们唐家的千金，从此之后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光宗耀祖；还是拒绝他们唐家的好意，宁愿选择得罪他们唐家，也还是要和自己患难与共的结发之妻在一起。
其实，这两个选择，它们之间的条件差距实在是差太多了。一方面是唐家千金，无论是在地位、财富、还是容貌甚至是性格上，都是无可挑剔的，简直就是结婚的最好的对象；另一个是糟糠之妻，出身、地位、家境都比之不上。而且常年的劳作，也让她苍老了好几分。看那双手就能明白。
路戬此时真的有种莫名的烦躁。原本以为这种狗血的剧情只会发生在戏剧之中，结果艺术果然是来源于生活，居然还真撞上了这种事！这闻人正要是选择了他们唐家的千金，那岂不是就是成了个陈世美么？真是让人想不到，这种事情居然还真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边。这世道，这命运，还真是好喜欢捉弄人啊……
路戬不禁自嘲一笑。
这般如同是话本小说、民间戏曲一般的剧情，竟然就这么冷不丁地发生了。只可惜他路戬不是包拯，总不能把闻人正的头给剁下来吧？她秦玉禾也不是秦香莲，遇上他们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们是不可能让秦玉禾受到伤害的。毕竟这件事儿，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闻人正的错；而闻人正……也不知道是不是陈世美。只能说，闻人正复姓闻人不姓陈……这，可能会有一些不同吧？
但是，正如华亦雪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世间多少的男儿，不都是为了那功名利禄、万贯家财，什么都做得出来？
路戬终究是一个从北地过来的人，对于这懿朝的世道，对于这天下的世道，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认识。在他心中，情感是最为重要的，不知是先天成性，还是王苏的后天使然。就算是岳业和薛奉，他们心中都是无比渴望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或许，真是路戬这种有些“无邪”的人，才会将这诸多的事物都视为无物。
他是无法理解闻人正、薛奉还有岳业心中的那种渴望的，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理解。但是正如同路戬执着于完成自己师父的遗愿一样，他们也是有着同样强大的执念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只不过，现在摆在闻人正面前的，便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他不比薛奉、岳业，他们两个是武将，而且傍上了这天雄军的大腿，只要往后能够多多建功立业，那必然是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但是他闻人是文人，他想要入朝为官，展现自己的才华，没有一个背景和靠山是不可能的。目前懿朝官场的大环境就是这样，身后没有背景是不可能的。他有书院背景，书院派的人为了避嫌是不可能提拔他的。他又不想为老氏族所用，他唯一的路子就只有这中立派的人了。而唐家又是中立派最大的一个势力，能得到他们的相助那真的是叫做求之不得的！
可是……
唐家是先给的他考试的机会，等他中榜之后，才与他说起这事儿。毕竟唐家是有绝对的把握这闻人正无论如何都会答应的，因为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能够最快做出选择的。他闻人正是没有理由不答应的。而且从国子监那边弄一个名额对他们唐家来说，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此事本就是无伤大雅，纯粹是想先看看闻人正的才学到底如何。怎么说都得中榜才行，只是没想到闻人正的才华属实厉害，不禁高中榜首而且第二名与他之间的差距不啻云泥。可以说是碾压性的胜利，才华上面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故而，才在高中之后与他说起这招婿之事。如今的懿朝“捉婿”虽说已经没有了，但是这招婿还是十分常见的。像闻人正这样的很有才华，也有前途的年轻人也是很受到青睐的。而对于唐家来说，招闻人正为婿也不失为一个十分好的选择。虽说不缺他这样一个，但是培养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对自己家族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秦玉禾与边关越还有华亦雪又聊了许多，让大家也大致了解了有关她的事。闻人正这些年不能够考入风安、考入瀚文馆、进入稷下书院，能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去读书，秦玉禾功不可没。以前在澹州之时，就是秦玉禾百般照顾着，才能让闻人正一心读书的。现在的闻人正也得上是读出了个名堂的。
华亦雪作为一个女人自然是问得十分多的，很多细节方面，都是她问出来的。了解得越多，才知道秦玉禾对闻人正的感情有多深，才知道她对闻人正是有多么的爱恋闻人正在她的心中，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才华横溢，知识渊博，性格极好，极会疼人，既然解人意又无比顾家，可以说，能够嫁给闻人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虽说夫妻二人过得一直都很清贫，近些年又是没见过一面，但是她依然无怨无悔。可以说，秦玉禾是真正的爱着闻人正的。
闻人学长呢？想必应该也是爱着秦玉禾的的吧？如果不是如此，他又怎么会借酒消愁愁更愁呢？只是，他们曾经的伉俪情深，曾经的患难与共，能不能敌得过这送上门来的大好前途和那娇妻富贵？
这是闻人正的一个选择，也是路戬眼中的一个考验。一个极端的考验，考验的是人心。可是师父又曾经说过，永远都不要试图去考验人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将会考验出怎样的一个怪物！
那么闻人正又会不会变成一个“怪物”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一切都变得未知了。
就算是路戬，就算是那样相信闻人正的路戬，他的心中都不免产生了动摇。他现在也不敢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秦玉禾，先不说秦玉禾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恐怕再次晕倒都有可能。就说这之后的事，知道了之后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做？其实，这终究还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路戬他们就算是想插手，也无法硬性改变多少。如果他们想要改变什么，那就只能且先两方都瞒着。这样做虽说是在欺瞒，但是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这么做了。两边都先稳住。就算是最坏的结果，那摊牌也能推迟一些。怎样都比现在说要好很多。路戬如是想到。不过华亦雪和边关越也是一样的想法。
聊了一会儿，秦玉禾还是问到了闻人正的事情。
“沐月他最近应该没有出什么事吧？他突然间就寄回了六百两银票，也不知这是从何而来的？”
秦玉禾无非就对这尤为反常的事十分担忧，这突然间就无端飞来六百两白白送来的银子，叫谁的心中都会有不少疑惑。更何况秦玉禾平日里就过得非常清苦了，这六百两对她来说，也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令人有些疑惑。
倒不是说秦玉禾会怀疑这闻人正钱财是从不正的路子来的，只是这常言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六百两银子，若是好好经营，剩下半辈子也可保二人衣食无忧了。只是这么多的钱，终究还是有些担心闻人正那里是否是出了些什么情况，可能有些不方便说出来的难处。想到这些，秦玉禾担心闻人正的情况，也便顾不上什么了，家中本还在贮藏过冬的食物、准备过冬的衣物和柴火燃料，但是全都放在了手边，匆匆藏好了银票，只拿着平日里闻人正寄来攒下的银子，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风安，然后又辗转来到了西都。
边关越长期在商道上混迹，当然也是练就了一身说瞎话不打草稿且面不改色的本领。他只道是闻人正帮助书院建设立了大功，故而书院方面和商会方面给了他很多的奖励。
“书院的给的奖励居然这么多？！稷下书院果真是天下第一书院，好慷慨！”秦玉禾有些惊讶道。
边关越道：“当然还有商会方面的。玉禾姑娘就没听说过周氏商会吗？”
秦玉禾连忙摇头，道：“周氏商会奴家听说过，不仅听说过，也是见过的。虽说我们澹州有些偏北，地处偏僻，但是依然有商会在那儿经营，为首的就是周氏商会呢！我在澹州就听说了，周氏商会是咱们懿朝最大的商会，据说还和西部勿吉、北地异族、东洋各国有生意来往。”
边关越道：“确是如此，其实我就是我们稷下书院商科的学生，在商会之中也是有任职的。”
秦玉禾却道：“先生是商科的？可是我家相公好像不是学的商科的啊？怎么商会也会拿出奖励？”
几人心中猛地一抽，心想这秦玉禾倒也是心思玲珑，这靠着简单的三言两语看来确实是不能摆平的。边关越倒是立马滴水不漏地回答道：“玉禾姑娘对我们书院和商会了解不多，书院和商会关系紧密且复杂，况且商会之中涉及的东西十分广泛，也并不是只有商科的人才对商会有所作用。正好想这一个文馆里面，也不尽是读书的学子，还有教书的先生，授课的教授不是？”
秦玉禾了然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路戬和华亦雪同时松了口气，还好边关越学长反应够快，而且足够镇定。这商科出来的高材生，看来在这与人交谈交往当中也是反应神速八面玲珑啊。
边关越道：“玉禾姑娘，这些天，你就现在此处好好修养。刚巧沐月被书院派遣了任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这段时间你尽管将身子骨养好，有什么需求尽管和大夫还有护理提，我们都会一并为你解决。”
华亦雪也道：“玉禾姐姐，边学长说的很对，你现在就应该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等闻人学长回来的时候，也好是个健健康康的样子见他啊！若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那闻人学长怕是要很心疼了。”
秦玉禾虽说思夫心切，但是既然闻人正现在不在书院，自己的身子也确实需要休养，华亦雪和边关越的话也是说得十分中听，自己也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说闻人正不在，当然是骗她的，不过之后随便弄点事儿也能将闻人正给支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