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这男子身子微微躬着，欠身说道。但是裴昱冰却是带着一丝愧意，道：“可能，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了。”
背着伞的男子一脸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吧？外面是三十万人，你要我一个人去阻止他们，简直是天方夜谭！这种事情，谁会去做？我看，除非我也疯了，才会答应这种要求。”
裴昱冰眼神渐渐变得淡然起来，他似乎是狠下心来说道：“如果，你能够再进入一次‘无神’之境，也许，可以做到拦住他们一晚上。只要你能够拦住陈思虎大军一晚上，我们就还有扭转战局的能力。但如果这一晚上的时间争取不到，整个长州城就会成为一座死城！到时候生灵涂炭，血流漂杵，无数无辜的百姓会成为这场政治战争博弈的牺牲品。而且，甚至还会影响最后的结局。书院派被推倒，整个懿朝，又得倒退不知道多少年。”
中年男子将肩带往上面提了提，然后道：“就算是整个懿朝没了，又管我什么事？”
他十分淡漠，甚至是冷漠。但是裴昱冰知道，他为何会成为那个样子。这是一个远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剑客。剑天尊，裴昱冰，是当今世上公认的剑术第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裴昱冰的剑术，无论是谁，都要甩他们八条街以上。而这个中年男子，要比自己小很多岁的男人，他的剑术，是要比自己更加厉害。用登峰造极都毫不为过的。
多年以前，他因为剑术走火入魔，面对数不清的敌人，在生死关头，爆发出了强于平时数十倍的力量。那一战，他将所有的敌人尽数斩落，但是，却因为自己已经毫无意识，几乎事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无差别的攻击。也就是那一战，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妻。
即使是拥有天下无双的剑术，他也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剑，自己的剑术。他也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他的前半生，杀伐果断，树敌太多，手上沾了太多的血。奉行斩尽杀绝，斩草除根的信条，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冷酷无情的男人。而他的后半生，却是如现在一样，只愿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制伞工匠，不在想其他的什么。
他太累，也太痛苦。他把自己关起来，不让人接近。唯一能够说说话的，也就是只一个王苏而已。若说这个世界上，还能够做些什么的话，那么也就是遵守和王苏的约定罢了。除此之外，他也真的不知道能有谁能够让他动起来了。
而现在，王苏已经死了，之前的约定，也变得渺茫，说实话，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遵守和王苏之间的约定。或者直接拒绝都没事。
毕竟，裴昱冰根本不是要自己去帮忙，而是要自己去赴死啊！
“而且，让我再入一次‘无神’之境？呵呵，裴昱冰，你算是我的师叔，我敬重你三分，但是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怎么不直接让我拿着刀往我自己脖子上抹？上一次我都算是从阎王爷手上捡回一条命，今次，要是再用，可不会有人能够把握拉回来了。”
裴昱冰微微低下头，他有些歉然：“我知道，我都知道。再入一次‘无神’之境，等待你的结果，也就只有死亡。”
“那你还要我这样做？我虽然说没什么活下去的欲望，但是怎么说都还残存着一个念头。留着这条命，没准还能够有用。就算是王苏的约定，我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很显然，他口中的“就算是懿朝没了都与他无关。”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的，对他来说，可能真的上面那个位子不管是坐的是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但是我想，这一次你应该无法拒绝。”
在这个中年男子即将背着他的家当转身就走的时候，却被裴昱冰这样叫住。
“师叔，我说过，这个国家就算是没了，毁了，就算是所有其他的懿朝人都死了，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早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别用什么家国情怀，和什么天下苍生来绑架我，我，不吃这一套。”
说完，他拉了拉肩上的带子，让它稳稳地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就准备一走了之。
“你没办法拒绝！如果你走了，代替你去赴死的，就是你的儿子！”
唰！
倏然间，裴昱冰感受到一股阴风无端而起，其中裹挟着的无穷杀气和霸气让人畏惧。如果不是他修为高深，他现在可能就已经被这强烈的气势给压得跪伏在地上了。
他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裴昱冰不禁在心头这样想到。他展现出来的威压，已经将他的气势推向了顶峰！这个时候，可能无人敢在他的面前称自己是天下第一！
“师叔，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扭过头来的时候，双目已经是圆睁血红，发丝被溢出的内息漂浮在空中，这一刻，他就像是一个复活的杀神。如同刚刚从修罗场中出来的阿修罗。
裴昱冰甚至都能够看见他的周身缠绕着的无穷杀气，每一丝每一缕，都无比的猩红。当然，这些都只是一种幻象。但是，这个男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是无人能敌的。
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就算是黑龙族的伊思邪·完都，还是月狼族的大辰司抑或是平南军的司徒月，他们在这个男人面前，都不是个儿。
“我的……儿子？他，在这座城里？”
“他是天雄军凰羽营的一员。如果你不上，身为凰羽营的高端战力之一，他是绝对会上战场的。”裴昱冰这样说道。
瞬间，这个男人的周身杀气蒸腾无形，他声音有些颤抖道：“他，我，我现在，能看看他吗？”
“如果你的时间能够腾地过来的话。”
男人低下了了头，道：“师叔，你不是，在骗我吧？我的儿子，就在这里？”
裴昱冰道：“至少，你应该清楚，我这辈子，在这些事情的是非上面，是从来不说假话的。如果他不在这里，就算是想要逼你出手，我也不会这么说。”
可是，裴昱冰却是一副苦笑，道：“只怕是，这些都在王苏的计划当中。你儿子的道路，早就被设计好了。而你的结局，可能也早就在王苏的预料当中。”
男人颤抖着说道：“我……只想见见我的儿子，我……我……我……”
但是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不清楚，自己如果在见过自己儿子之后，还能不能再上战场和他们厮杀。
或者是由于有了不舍，或者是由于多了眷恋。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成为那个冷酷的剑客，只会多了一个软弱的父亲。
可是，如果不去，去的，就会是他的儿子。如果不能够拦下外面的一群野兽，在他身后，就是他的儿子抛洒热血。
作为一个父亲，他绝对不能够让这种事情出现！
当初自己走火入魔，只有自己幸免于难。那是上天对他唯一的安慰，就算是自己今后没有再见过自己儿子一面，但是对于他来说，也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只要能够知道自己的儿子过得很好那就足够了。自己唯一的那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等着王苏和自己的约定，约定到了，就可以看看自己的儿子一面。
这些年，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生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就是自己的儿子。为了儿子，多少年都能够忍下来，为了儿子，多少事情他都能够忍受。
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想看看自己儿子的父亲。就算是远远地看看他也好。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因为他带走了他儿子母亲的生命。让他从小，都没有母爱。
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杀人太多，树敌太多，他都不敢轻举妄动。他怕，他怕有仇人知道他还活着，他怕他们牵连到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儿子安全，他做到了极致和极限。
他真的，很想很想见见他，很想很想让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父亲，一直都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守护着他。
真的，真的很想要见到他的儿子。父子相见的场面，应该是很能打动人心的吧？
可是，没有机会了啊……
行走在城门外吊桥上的中年男人这样想到。他的双眼中，不争气地留下了泪水。
呵呵……
儿子，这是父亲，能够为你做的最后的一件事儿了。
他将自己的伞插在地上，一柄一柄的，每一柄伞，好像都不是伞，而是一柄柄锋锐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