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肩沉

“你跟我顶什么嘴？你这货摆的是对的吗？说过多少次要摆整齐，你摆成这样我说你两句你还跟我顶嘴？”

走进之后陈墨才听清他说的什么，本来以为出什么事了，结果也只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因为这点事就能大发雷霆的人，可想而知在大家的眼里已经和周扒皮无异了。

骂人的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被骂的人，被骂那人则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着这样的画面，任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赵师傅，这个李总，官很大吗？”陈墨问道，这才一天他就已经碰到两次这人发火了。

“什么李总啊，其实就是这个厂的经理，都是为了讨好他才叫他李总的，官也没多大，脾气都没边了。很多人都看不惯他，都说辞职之后要收拾他呢。”

只见那李总越骂越起劲，还嚷嚷着要扣那人的工资，陈墨实在看不下去了，往那边走过去。

“你干嘛？”老赵想拦一下陈墨。

“反正我也就是兼职，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去帮着说两句话。”

“没用的，你去了也只能帮倒忙。还是好好干活吧。”老赵拉起叉车继续运东西。

“怎么是帮倒忙呢？这人一点面子不给人留，大家怎么也都不去帮帮忙呢？”陈墨实在不理解，此刻他只觉得是不是那人人缘太差了导致的。

“怎么帮啊，李总那种人，你去和他对着干他只会越来越来劲。让他说几句最多扣点工资，可要是你过去帮忙，没准就把你们两人都开除了。老陈不像你，丢了工作大不了饿几天，再去找就是了。他不一样，他家里欠了钱，一家人都在打工还钱，他的工作丢不得啊。”老赵语重心长的说道。

听到这，陈墨只觉得自己脸上有种火辣辣的烧灼感。的确，在他眼里他是打抱不平，可真要去做了，也许就是好心办坏事，是在害人。

“哎。。。”陈墨重重的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接着干活。

“你还年轻，能站出来去帮忙是好事，不像有些人，冷漠的很。”老赵说着话，言语里也带着些许无奈。

陈墨没作声，挑了看起来最重的一块板子往车里拉。他使劲儿的把板子上的那个大包裹拖动着摆好之后，还是觉得心中有一股气。一个大男人，家里的顶梁柱，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却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骂。陈墨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场面。这种为别人感到心酸的感受从前他只有在电影里才感受过，而今天离他就只有十多米。

“赵师傅，这厂里有多少年轻人啊。”

“没多少，正式员工30以下的没几个，年轻人在这呆不住的。又是熬夜，又这么累，还没个奔头，死打工，留不住人的。我要是20来岁我也不在这熬着。”

又骂了几句之后，那“李总”总算消停了，只见他一副气冲冲的样子从厂房的中间走了过去。而那老陈则低着头，继续干活了。陈墨看了那边一会，摇了摇头，更卖力的干活了。

“或许，这样的观察，才更真切吧。可这样的真切，实在有些刺痛人心。”陈墨心里想着。

一夜的劳碌很快过去。这一晚上陈墨和老陈装了三台车，按老陈的话来说“今天晚上算是发了财。”

两人一直到接近6点才装完休息，到了6点陈墨就直接回到宿舍。一想到已经这么累了还要去面对那间难以形容的宿舍，陈墨只觉得早上的光线都暗了几分。回去之后，陈墨在宿舍阳台上找到扫把，简单的将宿舍清扫一下，随后洗好澡就躺下睡觉了。这期间宿舍也陆陆续续有人回来，没人说话，回来的人也尽快的就躺下。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12点，在清晨和屋里的空气做足了斗争才睡着的陈墨，睡的并不好。但此刻实在饿得难受，就起床去找吃的去了。物流园门外有一条街道，街上有些吃饭的地方还有旅馆，来这的人都是园区的工人或者过路的司机，所以消费都不高。

吃完了饭，总算是精神起来。陈墨又开始在园区里溜达，其实他还是很想再回去睡会，至于为什么没回去，答案其实也很明显了。

此刻的陈墨很想写点什么，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开始写东西。他习惯于这样去记一些东西，每当他想到什么好的句子就会这样记录下来。这些年里，他这手机里已经记下了上百条这样的东西了，这里面有些是生活感想，有些是描写的美好的画面，还有些是几句小诗。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靠文字养活自己，能够去写一本好书，写一些好文章。这些东西就是他一直在做的积累。

“以前从没体会过这样的生活，以前要么是在学校里，要么在家里，工作的时候虽说也累，但环境完全不同。很难以想象这样的生活方式，若是我当初再懒散一点，没有考上大学，也许就会真正经历这样的人生。从前感受不到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的力量，现在终于感受到了。有用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有上学这件事本身。更难以想象的是，从前的我对这样的生活，一无所知。似乎我现在是从一个世界踏足到另一个世界来，这种割裂的感受，令人颓丧。

我不知道老陈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故事，对他所有的了解，仅仅来自于老赵的一句话。欠了钱，一家人都在打工还钱，工作丢不得。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多少令人心酸的故事。很难以想象我会为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的故事难过一整天。难过的或许不仅仅是他的经历，而是我从前的生活与之对比竟依然是活在象牙塔里。若不是来体验，或许往后的生活还是在象牙塔里。

我在老陈的身上看到了很多，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我父亲是否也为了家庭，为了我吃苦受难。但我已经不得而知。”

打完这些字，陈墨放下了手机，缓步的往宿舍走回去。

宿舍在4楼，走到3楼的时候，陈墨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往上走，陈墨看到老陈在楼道，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妈，屋头咋样，总没得啥事吧。”

“那就好。娃儿嘞，上学咋样，你多管哈他，莫叫他一天到处跑，叫他好好学习。”

“我没得事，我这都好，再有几天就发工资了，到时候给你们打钱回去。”

那是一口四川方言，声音有些沙哑，听了这几句，陈墨只觉得自己的步伐更沉重了。

报喜不报忧，好似是出门在外的人共同的认知。想想当初他刚开始工作的那几个月，生活上经常有困难，可不论是饿肚子也好，找朋友借也好，家里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也会说一切都好。

回到宿舍里，陈墨此时觉得，这空气也没那么难闻了，躺下后，他很快也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