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抉择
鱼茔一死,蓝风轻像是失控的机器,不管是敌是友,见人就杀。不知不觉,整个世界就剩昆仑城这一片大陆还有比较密集的人类活动。修泽曾经尝试用军队镇压杀红眼的蓝风轻,可蓝风轻在帮助人类屠城期间,已经把人类的武器研究透彻,所有的武器全部失灵,人类在蓝风轻面前狼狈得就像是拿着玩具过家家的幼童。
看到自己在人类手里拿到了主导权,蓝风轻转变了思路,在毫无抵抗的人类面前张开嘴巴,随意哼吟古老又悠远的鲸歌。蓝风轻的歌声如云似雾,随着风飘到人类耳边,轻轻扇动他们耳道内那层透明的膜。
众人沉浸在蓝风轻的吟唱中不可自拔,可有人突然觉得耳道一热,他伸手一摸,沾了满手的血。没过多久,所有人的耳边都挂着猩红的血,陷入一种极端的安静。蓝风轻的歌声消失了,风声消失了,空间感消失了,只有闷雷似的心跳通过骨头传给大脑。人类的听觉没了,开始不受控地东倒西歪,极其诡异而恐怖。
收到蓝风轻暴动与失控的消息,对手以压倒性的力量,对修泽这位掌权者进行猛烈进攻。修泽尝试过发展自己的眼线,可每一次与新的人脉建立联系,对方的管理岗位都会在短时间内换成对手的人。对手似乎要将修泽彻底孤立起来,逼他主动让位。
永生天生拥有,不能继承。修泽孤军奋战,将精力全部投入时空部,加强时光机的计算能力。经过无数次的报错,他终于计算出了未来的鱼茔具体死亡时间。他之前一直以为只要鱼茔死掉,就不用继续做昧良心的事。可事实证明,没有鱼茔的存在,人类大概率会彻底灭绝在蓝风轻手里,他不得不把她带回来,钳制蓝风轻疯狂的举动。他蹲在时光机的绿色时间树前,彻夜不眠。当未来的皇太女死后脱离肉身的那一瞬间,他立即启动机器,将她拉了回来。
鱼茔感觉自己又做了一场漫长而逼真的梦。梦里她是一个文明最尊贵的皇太女,没有鱼茔的脸,没有永生的禁锢,她觉得自己好自在,好快乐。她把战争爱好者蓝风轻赶出了自己所在大陆,遇见了一直喜欢的人,她如他所愿,让贫困的孩子也能享有皇家的知识。可她还是没有和喜欢的人修成正果,甚至死在了和爱人的洞房花烛夜。那个男人不爱她,一切都是假的,在梦里又一次与幸福失之交臂,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鱼茔的躯壳在太平间冻了很久,依然残破,却始终不腐。等穿越虫洞的失重感消失,她缓缓睁眼,修泽的脸渐渐清晰,她眼神瞬间暗淡无光,心里的轻松自在荡然无存,陷入一种活死人的状态。
军队的训练场里,人高马大的蓝风轻与康复后的小鱼茔装模作样打地难分难舍。鱼茔的身体丝毫没有长大的趋势,仍然一副幼童模样。她与族长人类体型相差悬殊,体力渐渐有些跟不上,攻击动作有了分崩离析的趋势。蓝风轻下手很凶,她双臂锁死鱼茔,使她动弹不得。
蓝风轻故意大声喊:“你个长不大的废物,还活着干什么?!死了拉倒!”
鱼茔用鲸语小声道:“我们联手,端了这个鬼地方吧。”
“就你这小身板,能干什么?”蓝风轻嗤笑。
“那你准备怎么做?我可以帮你!”鱼茔着急地说。
之前蓝风轻唱了支歌就让无数人类精锐变成了聋哑人,就当她对这些脆弱的人肉进行下一步凌迟时,修泽将复活的鱼茔骨架举到她面前:“如果你不停手,我就掐死她,她照样还是因你而死。”蓝风轻反水的时间很敏感,修泽估计已经猜出自己身上有族长的诅咒,她无可奈何放下了杀人的屠刀,再次和修泽站到同一个队伍。
想到人类对她和鱼茔做过的所有事,蓝风轻恨得牙痒痒:“我要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把他们在我身上做过的事,千倍万倍全都奉还给他们,世世代代,永生永世!”
“我不想你深陷折磨生命的漩涡,你把该杀的人杀掉,就放自己自由吧。”鱼茔不希望族长带着仇恨生活,如果她梦里的世界是客观存在的,她希望族长能一开始转变思考,享受这个世界给她带来的东西。
“怎么,你开始同情这些没有心的两脚兽了?”蓝风轻扫了眼鱼茔脖子上的锁链,嗤笑道:“别告诉我你享受重复死去又活来的感觉,更别告诉我你喜欢你的名字。”
“决策者是修泽,和其他人无关。我们就算是报复,也要报复到修泽身上。”鱼茔试图说服族长,可她的想法还是太过浮于表面,蓝风轻不禁嗤笑她的单纯:“伤害我们的,不止是执刀的人,那些沉默和助推的,都是间接的凶手。”
鱼茔问出那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创造更多的虐杀手段?”鱼茔被野兽咬死前,蓝风轻无数次表现出对折磨生命的狂热喜好,这也是鱼茔在梦里坚决把她赶出家园的原因。
听到此,蓝风轻将鱼茔丢到地上,扯开自己的裤子,将肚子上鱼叉留下的疤痕暴露出来:“我天生永生,却不能再有自己的后代了。人类这持强凌弱的物种要我痛苦,我偏要把这种痛苦变着花样,还给他们。”蓝风轻愤恨地将衣服穿好,强行忍下内心的酸楚:“修泽希望你是个废物的人设,钳制我的行动,制衡他的对手。你活着,我会暂时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有本事你就别死。”
“别……”鱼茔还想说什么,蓝风轻直接打断了她:“记得学我教你的祭祀之歌,以后我死了,想我的时候就哼两句。”
鱼茔满眼都是不解:“你为什么总把再见说成永别?”蓝风轻只背着她对她挥了挥手,带着一身的伤痕走出了训练场。
鱼茔这次复活,与修泽生分了许多。之前的她一生气,还愿意坐在自己的贝壳床上和他顶顶嘴,可现在的她一天比一天沉默。知道鱼茔不喜欢吃辣,修泽给她做饭时特意多放了糖。而鱼茔吃完就睡,睡醒饿了继续吃,吃完就看着自己的锁链发呆,默背康健教的课文解闷。
在修泽事无巨细的照料下,鱼茔干枯的身体逐渐丰盈了起来,但情绪持续低迷。修泽害怕那只变异虎给鱼茔留下阴影,于是将她带到了斗兽场,专门找剑齿虎的幼崽泄恨。毛茸茸的小虎同样被锁链拴在笼子里,它身上的锁链甚至比她身上的还多,鱼茔抱着小虎的脖子哭得喘不过气。原本炸毛着呲牙咧嘴的虎仔,被鱼茔突然的拥抱和哭泣弄得一脸茫然。隔着冰凉的锁链闻到她身上浓郁的海洋鱼味时,它似乎明白了什么,凌厉的瞳孔慢慢变圆,发出类似哭泣的呜呜声。
蓝鲸家族不是挺善战的吗?难道只有蓝风轻善战?修泽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有了蓝风轻和鱼茔傍身,对手的动作消停了下来,最起码明面上对修泽很客气。鱼茔的哭声在空旷的牢笼里回荡,修泽脑中瞬间警铃大作。要是被对手发现,找机会卖个惨把这丫头骗过去,那修泽的死期就彻底到了。
修泽依然牵着鱼茔在生命科学学院工作,为了能获得更多的永生者,与对手抗衡,他给鱼茔布置了力所能及的任务。可鱼茔趁他不注意,将所有即将进行科学实验的实验体刀刀毙命。随着实验体的死亡,无数课题宣告失败,修泽的学生们陷入纷纷陷入对未来的迷茫。修泽对此十分恼火,冲鱼茔说:“我说了,泄愤归泄愤,你不要下手这么重,给它留一口气,否则无法证明它是不是永生者。”
“对待生命,要么让它自然地活,要么就给它痛快,虐杀只能说明你持强凌弱,无耻至极!”鱼茔不忍心看到修泽为了永生残害其他种族的孩子,她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这是科研必要的牺牲,你没必要……”修泽还没说完,鱼茔冷冰冰地说:“你用不着拿科研掩藏自己的私心。”
听到鱼茔质问自己,要不是他对她确实有愧,否则他会觉得鱼茔也倒戈到对手那里了。他气急败坏地说:“你的进化是我赋予的,你在人类当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是我赐予你的,如果你再胆敢与我对着干,我就让蓝风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鱼茔虽气,但想到族长为了她承受了更多,她翻了个白眼,不再吭声。
反观蓝风轻这边,她凭借创造出的实验方式和虐杀手法,将修泽与军队的所有命令完成得无可挑剔。这段时期,修泽的权威可谓是空前绝后,每个人听到蓝风轻和修泽的名字,都闻风丧胆,惶惶度日。有时候鱼茔忍不住说:“你不觉得其他人类看你的眼神,是一种变相的屈服吗?”
“生命总会屈服于比它本身强大的存在,只是那个人正好是我。”修泽坐在病理切片机器旁,挑选着合格的观测对象。
听罢鱼茔冷笑:“大家屈服的不是你,是你的暴力。”修泽懒得理她,将玻片盖好,把注意力集中在显微镜的图像上。
观测完样本切片,修泽去指导学生做实验了。许久未见的章墨微笑着敲了敲鱼茔发呆的脑袋:“小姑娘,挺善良啊,不忍心看生命受折磨,索性给他们痛快。相信我,他们会感激你的。”
鱼茔擡头,疑惑道:“为什么没有人反对修泽呢?”
章墨微笑,给她剥午饭的虾壳:“有,太多了,只是都被镇压下去了。”
“他什么时候能死?”鱼茔毫无顾忌地问,修泽从学生堆里擡头,对着鱼茔无奈地笑了笑,又埋首指导学生如何挑选最佳的切片。
“傻丫头,你要明白祸福相依这个道理。他死了,可就没人能护着你了。”章墨笑着把剥好的虾肉递到鱼茔嘴里,耐心道:“在你看不见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在为理想放弃心里柔软的东西,所有人都在逼他为集体的欲望签责任书。不论成功与否,钉在历史功德本或耻辱柱上的,只会有修泽一人。他的心里,也不见得愿意这么做。你现在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活着,是修泽用蓝风轻帮你抗下外界铺天盖地的攻击。”
“就算获得更长久的生命,更富裕的日子,我也不会感激他。”鱼茔顶着比之前更粗的锁链,吃着甜到发齁的虾,心里依然苦涩:“我死了,至少族长是自由的,我活着,我们两个都不自由。”
“不论你想怎么对待他,这都是你的权利。”章墨心疼地继续剥虾,转移话题:“能跟我说说你之前的家是什么样的吗?”
鱼茔忧伤地转头,企图从窗外明亮但冰凉的玻璃大厦里,寻到蔚蓝大海的影子:“我们那里没有谁制定法律,没有谁非得依附着谁,更没有虚无缥缈的礼仪,只有优胜劣汰。如果你不强大,就只能喂给更强大的生命。”
“这个世界崇拜力量,崇拜强大,能孕育出你的地方,一定比这里更加有活力。”章墨捏着剥了一半的虾,顺着鱼茔的目光看向窗外,对现在的世界失望透了。
后来实验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在楼道里大喊着疾行。有人企图趁乱将鱼茔掳走,可他们就算分散了章墨的注意力,依旧解不开修泽的锁链,只好作罢。
等修泽料理完一切回到别墅,把一个小包丢到鱼茔面前:“我学生说你脸色苍白得不像活物,看得吓死人。这是他们对象给的口红粉底什么的,你自己研究吧。”
没过多久,看着把脸涂成猴子屁股蛋的鱼茔,修泽长叹:“你怎么化得跟厉鬼似的。算了,我来。”他拉过鱼茔的小脸,简单粗暴给她卸了妆。先打了层极其不均匀的粉底,又画了个不对称的眉毛,最后在她苹果肌上涂了一抹极其艳丽的粉色腮红。鱼茔无语地任他打扮,直到结束所有步骤,修泽看了两眼,纳闷道:“这怎么和她们的效果不太一样啊……”
无奈之下,修泽再次给小鱼茔卸了妆,把她拎到巨大的化妆镜前,然后将一个精致的女孩推了过来:“你,把你的妆给她化一下。化得不成功,你的双手就别要了。”修泽说完,踹了鱼茔的椅子一脚:“学着点,最近实验室乱得很,没有人伺候你。”
“她还只是个孩子……你温柔一点。”女孩看不惯修泽的粗暴,把他赶了出去,回来蹲在鱼茔身边:“你爸爸平时也是这样的吗?”
“他不是我爸爸,是人贩子,我是被拐卖的。”鱼茔冷冷地说。女孩看着鱼茔稚嫩的脸庞,心里止不住地悲伤。她之前和同伴一起打击人口拐卖,可是同伴都被青石棉出卖了身份地点,被修泽的对手扣了一大堆帽子,判了死刑。而青石棉见她是个姑娘,似乎有意放她一马,并没有说出她的身份,反而还找时机将她送到修泽身边。
姑娘默默给鱼茔化好妆,修泽进门,平时没有血色的人类幼童,在妆容加持下有了十分红润的脸庞,他一时竟然愣住,仍然冷漠地说:“学会没,以后就照这个化。”
青石棉将姑娘送来他身边的时候,修泽曾经质问她身为石族,为什么选择出卖别人的工作。青石棉的语气波澜不惊:“我本来是帮已故东极星玫瑰杀仇人的,他们当时进攻哀牢山时打着你的名号,我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你的授意。可接触下来,我发现你也是个帮别人背锅的可怜虫罢了。”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修泽指了指被她打晕,歪在地上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