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从念到怨
一片漆黑里,一个微弱的抽泣之声若隐若现,还有阵阵低语,听不清所云。不一会,只听得浅浅的脚步声沙沙微响,向黑暗更深处缓步而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微光亮,那脚步声渐渐加快,呼吸声也变得有些急促。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人影从黑暗里渐渐清晰。此人身材娇小,身披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灰袍,灰袍从头到脚把整个人笼罩其中,脸上一团团凌乱的脂粉,仿佛戏台上的小丑一般,手上和衣襟处还有两团暗红的血渍,正是月娘遍寻不着的飞雪。
此处乃是一间约么三四丈宽的石室,石室前方滴滴答答的水流透顶而下,滴在地上的一滩小水洼里叮咚作响。
石壁上点着一盏油灯,光亮很小,忽闪忽闪,油灯下方有一石桌石櫈,桌上有几支未烧过的火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飞雪踉踉跄跄地来到石桌旁,急忙拿起火把,在油灯上点燃,而后插入石缝之中。
一支接着一支,石墙上、地面上到处都有,石室被照得通明,似是要把这黑暗驱逐得越远越好,直到所有火把尽数点亮,她方才觉得心里安稳一些,在石櫈上坐了下来,脸上惊魂未定,泪眼微干。
“我……杀了虎爷,怎么办?怎么办?天刹门一定不会放过我的,爹爹也不会来救我了,他……抛弃了我!”
“月娘也不会放过我的!我要尽快离开这里,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去哪儿呢?我连九幽城都不熟悉,怎么逃?”飞雪心里想着,越来越绝望……不觉头昏脑胀,晕晕乎乎就栽倒在石桌之上。
迷迷糊糊中飞雪似是又回到了爹爹身旁,仍是住在那间离九幽城不远的破旧茅草屋里,家里没有饭菜。
爹爹和平日一样,刚从赌坊回来,还一身酒气,破破烂烂的麻布大衣还未脱下,就一头倒在了内屋的床上,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
对于这个爹爹,她心里虽然有些埋怨,却也有几分感激。
很久以前爹爹就告诉过她,自己是其收养的义女,而非亲生,能有口饭吃,苟活一命,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虽然爹爹对她时常恶语相加,却从未对其拳打脚踢,只是家境贫寒,爹爹嗜赌,父女俩仅靠飞雪在门前种的一片菜地,种些蔬果以换钱度日,若逢年景不好,便只能以野菜维生。
相比于不明所以的漫骂,她更害怕的是被爹爹锁在屋后漆黑的地窖里,无水无食,没日没夜。
飞雪出门捡了些柴火,烧开水,煮些前日摘来的野菜充饥。
刚吃了几口,就看到爹爹又从里屋歪歪斜斜地走了出来。一把拉过她的手,说道:“雪儿,别吃了!如今年景不好,爹爹在城里给你找了个去处,帮一个大户人家做些杂活,给的工钱可比卖菜强多了,爹爹带你去吧!”
飞雪两眼圆睁,兴奋地道:“真的吗?那好啊,要是这样,爹爹和我就不会挨饿了!我们这就去吗?”说罢放下碗,便跟着爹爹出了屋子,直朝九幽城而来。
走了大半天,日近黄昏。
爹爹拉着飞雪来到了一个高墙大院前,高高大大的院门上边挂着一方两丈余宽的朱红大匾,其上龙飞凤舞的书着三个金字“天香阁”。
飞雪自是不识上边写的什么,只觉得甚是好看。
院门大敞,院内亭台飞阁、雕梁画栋、张灯结彩、人来客往、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门前站着两个高大的黑衣人,手持钢刀,看到这父女俩在门前驻足,其中一人喝道:“程二棍子,你个穷叫花,别在这挡客人的道,一边去!”
飞雪爹爹闻罢,赶忙点头哈腰的笑着回道:“黄二爷,您别急着轰我走啊,今天来是找月娘的,有好事相商……”说着往那人身边一靠,迎头过去低语不停,只留飞雪在原地不动。
说罢那人转身往院里走去,少时,院里走来一名身着白裙艳丽妇人,唇红齿白,鹅眉凤眼,头上穿金戴银,一步三摇。
飞雪爹爹迎将上前,躬身一礼。妇人微一点头,问道:“你二人何名?哪里人?”
“回月娘话,在下程雨,这是小女程飞雪。我二人住在城北柳山凹。”飞雪爹爹躬身回道。
“所来为何?”月娘又问。
飞雪爹爹道:“能否借一步说话?”话毕,便与月娘移至一旁,低声细语。
不一会儿,月娘转身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飞雪,不时微微点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你跟黄二去吧,这娃子就交给我了!”
飞雪爹爹微微一笑,弯下身来,对飞雪道:“雪儿,而后要好好听月娘的话,别惹事,我们的好日子就看你的了!”
“嗯,好的爹爹,雪儿会的……”说罢飞雪便被月娘拉着进了院子。
看着爹爹离自己越来越远,飞雪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虽然父女俩度日维艰,却也算是身边有个亲人相依,如今为求生存,只得忍心分离。
院里的楼阁夜灯、假山古树、飞花帷幔缓缓地挡住了爹爹越来越小的身影,飞雪的视线渐渐模糊……
光景忽的一转,来到一个昏暗的地牢前,一个粗大的木桩上绑着个娇小的身影,旁边炽热的火炉烧得那身影的小脸通红——正是飞雪。
此刻她衣衫破烂,周身污血,垂头散发,气若游丝。
面前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面目狰狞,左手执棍,右手持鞭,口吐酒气粗声骂道:“你个小野蹄子,进了我天香阁还想跑?简直痴心妄想!不让你好好尝尝云爷我手里的鞭子,你不知道阎王爷的门是朝哪开的!”
飞雪缓缓抬头,口吐一丝鲜血,沙哑地说:“我……不是要跑,只是……我……好久没见着爹爹了,好……想他,想回去看一眼……而已……”
“哼!难道你那个棍子老爹没跟你说你来到这里就哪也不能去了吗?月娘把你买下来,你就是天香阁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爹爹。在这里月娘就是你娘,这里的客人就是你爹!再说了你那棍子老爹要是疼你,就不会一百两银子把你卖到这天香阁来了,你还回去看他做甚?要想在这里过得舒坦,就乖乖地听话,不要异想天开。”老者说着,在一旁的桌前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你胡说!爹爹不会把我卖了的!你胡说!”飞雪闻言,顿时悲怒交加。
老者转眼望来,怜悯而得意地说道:“啧啧,你不信?我这就把卖身契给你看看,你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想必月娘也命人教你识了些字,你应该能认些个大概了吧。”说罢老者命人取来一分黄纸文书,哗啦一抖,展开在飞雪面前。
飞雪强忍着疼痛和心中惶恐,上身往前微倾,定神一看,眼前赫然是一份卖身契约,正是其父程雨与天香阁签下的。
其父不仅收了一百两的卖身钱,飞雪在这两年内的杂活酬劳,也一并被其提前收走。
飞雪脑海顿时天雷乍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老者摇了摇头,笑而不语,静坐一旁,继而斟酒自饮。
良久,飞雪有气无力地道:“云……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出去了……”
“这就是了,乖乖听话才好!别没事给我惹麻烦,你们这些个妮子,月娘吩咐过不能打死,还不准打脸,害我打人都打的小心翼翼,放不开手脚!来人……把她解开!”老者嚷道。
待两小厮把飞雪放了下来,老者上前,扔过来一个药瓶,而后说道:“这是疗伤的外敷药,这可是我们天香阁的秘药,保你不留疤痕。你自己好好疗伤,如果留下疤痕的话,你还得再挨顿好鞭子,自己掂量吧!把她抬下去……”老者挥了挥手。
忽然,飞雪手背传来一阵刺痛,猛的一下把她从迷糊中惊醒,连忙抽手回前,不停揉搓,抬头一看,原来是墙上火把燃烧的热油滴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