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顾审出城访友去了。
清思殿里燃着炭火,熏得一室皆是暖融融的。
微敞的窗牖前插着几枝半开未开的白梅,屋里分明未曾焚香,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味萦绕。
朱贵妃正要饮茶,女官锦宁进来,低声耳语几句。还未说完,那豆青瓷盏便脱了手,径直砸向地面。
外面飘着雪,许是有枝桠不堪重负,一大团雪直接落到了地上。“啪嗒”一声,恰好盖住杯盏落地的清脆声响。
“娘子可有烫到?”锦宁一面蹲下拾捡碎瓷片,一面抬起头,略显紧张的望着上首。
朱贵妃怔愣看着她收拾的动作,过了半晌,方才抚上自己急速跳动的心,淡声道:“没事。只是顾老此次,恐怕是动了真火。”
今日这事,着实令她一下子慌了神,才会失手打碎茶盏。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绛色百鸟纹地衣,茶水一落地,瞬间被地衣给吸走,根本没多少溅起来的机会。
“这可怎么办?”锦宁也蹙着眉,神色慌张。
朱贵妃叹了口气,瘫软着身子靠在榻上,虽阖着眼眸,却怎么都没办法睡过去。那双眼睛只要一闭上,脑海里全都是锦宁刚才说的话――
顾审说太子德行出众,其自惭形秽,请辞太子太师一职。
当初父亲刚刚薨逝时,她回去吊唁。
那日晚上守灵,顾审对她说:“不光是为了你父亲,也是我们家欠你的,往后的事,太子妃且放宽心。”
这些年,顾家一直对得起她,但这次,她却对不起顾家。
朱贵妃抬手覆住眼眸,挡住从窗牖中透进来的一片光亮,温声道:“去库房里挑选挑选,备一份礼,给顾老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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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崇政殿内,一名幕僚在原地打转,急道:“顾老兼任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太师,怎么会突然请辞,还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另一幕僚也是站在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静不下来,但却比他稍好些,沉声道:“这几个月里顾老一贯的政务忙,根本没来过几次东宫,也少有过问殿下的事。如今想辞去这个位置,也不算稀奇。只是越王那边恐怕要笑开了花,拿此事大做文章。”
几人说了几句,神色凝重,眼中都不禁染上了不少焦灼,纷纷唉声叹气起来。
旁边一直没发过话的一名幕僚搁下茶盏,轻磕的一声令众人暂时安静了稍许。他环视一圈,沉吟道:“顾家三娘子的事,顾老恐怕是在气这个。”
还待再说话,却有侍从小跑着进来喊,殿下回来了。
徐晏进东宫时,无边无际的斜阳铺洒下来,朱墙上覆了一层金光。月白色圆领袍的祥云暗纹若隐若现,半边面庞被照的透亮,柔和了棱角分明的脸。
他缓缓跨过几道宫门,从庭院前路过,一步一步上台阶进殿。动作虽迟缓,却是让人看上一眼便离不开视线。
殿内的几个幕僚皆傻了眼,倒是少有见他这个模样,遂面面相觑了起来。
有人上前一步道:“殿下……”
徐晏抬眸扫了眼,淡声道:“孤知道。”
他刚在紫宸殿被训斥了一下午,现下才得了空回来。
“去备一份礼,孤明日去师傅家。”徐晏沙哑着嗓音说了句,眼底疲意尽显无疑,话还未说完,便轻轻咳嗽了两声。
程滨齐上前两步,锁紧了眉头,犹豫着说:“殿下,可是顾老那边正在气头上,未必会想见您。”
顾审年轻时脾气便是出了名的不好,年少时作为江东世家子,同一众五陵少年斗殴是常有的事。
同先帝下棋时,曾激得先帝怒道:“你就不能让朕一局?”
顾审却也硬邦邦的答:“自然不能。”
也就是近些年年纪大了,开始学着要修身养性,外人才觉得他脾气略好了些。可这打小养成的样子,如何能轻易改了?
徐晏靠在椅背上,也想起幼时外祖父说顾审带他出门打架的事,却仍是回道:“作弟子的,哪能师傅不想见,便连去都不去?”
众人对视一眼,皆沉默下来。徐晏手里拿着个镇纸把玩,修长指节牢牢扣着镇纸边缘,一下一下磕在桌案上,声音清脆。
“至于大兄那边,还得送他一份礼物才好。”徐晏将镇纸放下,冷笑了声,“以免他识人不清,将谁都信了去。”
他原准备在过年时候送的,让他过不好这个年。可现在突然出事,便只能将原定的计划提前,让他自己先去忙得焦头烂额,没工夫来给他使绊子。
确如徐晏所料,早上得了顾审请辞太子太师的消息后,越王整个人都飘在云端,喜形于色。
然而傍晚时分回府时,脸色并不算太好看。
因早上太过欣喜,他去了趟东市,闲逛时遇着了顾若兰。那一颦一笑间,温柔缱绻,只一眼,便让他移不开目光。
便让他想起当年,少女眼波流转,手中拈花回望的模样。甚至比起当初,更添几分妩媚。
越王忍不住上前,说了几句话,然而顾若兰却是低垂着眼眸挑选东西,爱答不理的。隔着帷帽,甚至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看他。
想了许久,终是按捺不下心里的那点子悸动,道:“二娘子若是愿意,本王身边,永远给你留了个位置。”
这次顾若兰倒是抬眼看他了,嗤笑了一声:“我这身边倒是没大王的位置。”她抬着头上下打量了一圈,轻声说,“曾听浔阳公主说起过,她找面首,必得找身体好的。我看大王眼下泛青,脚步虚浮,应当多注意身体才是。”
越王当即就变了脸色,顾若兰将他嘲讽一通,径直走了。他愣在原地良久,便也没心思继续逛下去,开始往回走。
“大王,顾二娘已为人妇,你同她说这些话,到底不妥。”身旁心腹小心翼翼说着,一面觑探他的面色。
越王面色没什么变化,却道:“如今顾家正好和太子交恶,我要是抓住了机会攀上顾家,岂不是正好?”
心腹暗道人家当初连越王妃的位置都看不上,如今又怎可能看上你的妾室,却苦口婆心劝说:“顾家和朱家绑得太牢,想要抽身没那么容易,殿下不必操之过急。何况顾家又不止一个女儿。”
“那倒也是,她底下还有两个妹妹。”越王若有所思,“只是……”只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那个身影,还是顾若兰。
心腹差点要晕过去,他想说顾家枝繁叶茂,旁系人也不少,让越王从旁系中挑。让顾家嫡枝的女儿做亲王妾,他也真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