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鹤城 - 忘前尘 - 某不知名写手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历史军事 > 忘前尘 >

第110章鹤城

尽管孟琅嘴上说着没事,但阿块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道长的脚步声不再像以往一样轻而平缓,道长的声音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松快,有时候他突然沉默,呼吸中弥漫着沉重,那重量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均匀地落在阿块身上。

而当孟琅进城后,这种沉重被各种各样喧杂的声音冲淡了。

阿块从未听到过这么多声音,叫卖声,马蹄声,敲锣打鼓声,号子声,铃铛声,笑声,骂声,叫好声,奔跑声,咚咚转的拨浪鼓,笃笃笃的老拐杖,鞋后跟啪啪啪敲在地上,牛马羊鸡鸭鹅狗一块叫唤,整个世界好像成了一个大熔炉,所有的声音都倒进了阿块的耳朵里搅和。

可他却不需费心去寻找孟琅的脚步声,因为孟琅牵着他的手。

正是这只手隔开了声音的洪流,让阿块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沉重。很奇怪,有时候人的情绪就像味道会融化在空气里,它们阴魂不散地在这个人四周徘徊,牢牢黏到他的皮肤上,让靠近者浑身不自在。

当孟琅和白事店的掌柜说话时,他的语调显得格外明快活泼,那些空气中充斥的颗粒物就像被一阵风似的突然扫光了。

可对阿块来说,不适依旧存在。孟琅和各种各样的人交谈,每当他开口时空气就显得明亮而轻盈,每当他转身离开时寂寥与沉重便再次来袭。阿块给弄糊涂了,他心里很不舒服,想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没事吗?没事。之前他已经得到了回答,尽管这显然是谎话。但有一点是真的,即道长并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的嘴永远闭上了,阿块感到沮丧而烦躁。他一直心不在焉的,直到他突然意识到嘈杂的人声消失了。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开之前那条街了。

他停了下来。

“这是哪儿?”

“鹤宫附近,现在,应该叫合宫了。”孟琅眺望着远处高大的宫墙,说,“我想让大王睡在能一眼看到他的王宫的地方,可现在,我觉得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几百年过去了,鹤宫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从前,它是红顶白墙,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现在,它顶着厚重的黄瓦,穿着金碧辉煌的铠甲,显得俗不可耐;从前,它的墙很矮,墙上的士兵会把铜钱扔给墙下的果贩,然后垂下一根绳子把西瓜接上去,现在,它的墙很高,墙下没有小贩,也没有车马,更没有人家,城门前一片空空荡荡。

它彻底变了样,变成了新主人喜欢的模样。

只有鹤城外那一圈城墙还是四百多年前的模样。孟琅认得那些厚厚的墙砖,认得城垛里的黑洞——那是士兵观察敌人的眼睛。于是他掉过头,向城外走去。

坟墓选在一个小山丘上,这里有一棵松树,树枝遥遥伸向鹤城。孟琅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是仙鹤王的灵魂在指引他,当他爬上去时果然发现这地方不仅开阔而且朝东对着城门,就像是上天为这位王选择的安息地似的。

孟琅拿出买来的铁锹,开始挖土,斫雪因再也不用承担挖坑砍树的差事而发出了欣悦的白光。他挖了没两下,铁锹被阿块抢走了。阿块挖得很深,很快,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盘踞在褐色大地上的龙,孟琅出神地盯着那根鼓起的青筋,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仙鹤王的时候。

那并非是他去仙鹤借两千救兵的时候,而是他十岁时随父亲一同出使仙鹤的时候。仙鹤王很高,声音很洪亮,他和父亲说话时,他就一直盯着他垂在身边的那只大手,骨节很粗,青筋凸起,有一根尾端突然拱起,像龙的尾巴,这根青筋原本通向无名指,这一拐就拐到了小拇指上。

他那时候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本相术书,说青筋长在小拇指上是劳燕分飞的兆。于是他马上扭头去看王妃,还没看清楚脑袋就被父亲按下去了。王妃并不恼火,笑眯眯地说无妨无妨,且让他上前让她好好看看。孟琅立刻觉得相书骗了他,这么一个温柔的大美人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丈夫呢?

可后来,那位温柔的大美人真的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她跟一个连国人私奔了,由此引发了连国与仙鹤国旷日持久的战争,这场战争的失败让仙鹤国一蹶不振,最终在两百年后亡了国。

孟琅盯着那根青筋,跨越了几百年的思绪扇起了许多浮尘的记忆。突然,那条青龙动了,飞了,在空中穿梭,翱翔,直到它几乎戳到自己鼻子上,孟琅才意识到是阿块走到自己面前来了。

“还要挖吗?”

没有回答。阿块困惑地又问了一遍。

“啊......挖完了?”孟琅像忽然惊醒似的,站起来,地上已经有了很大一个坑。他拿出棺材,大小正好。他跟阿块合力把棺材放了进去,他抬棺材脚,阿块抬棺材头。等棺材平稳落地后,孟琅就把买来的元宝车马等各色纸活摆在棺材周围,远远看去,这具棺材就像被鲜花包围一般。

然后便是填土,阿块填土时孟琅继续盯着他的手看。土填完后,地上隆起了一个小包。孟琅把买来的青石墓碑立在那小包前,点烛,焚香,酹酒,跪拜。磕完头后他对阿块说:“你也来磕三个头。”

阿块照做。孟琅问:“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阿块摇头。

孟琅看向墓碑,那上面刻着一行大字。

恩人臧氏镇邪墓。

“臧镇邪。”他说,“你要记得他的名字,还要记得他的身份。我不能在墓碑上刻下他是谁,但你一定要记住,他是仙鹤的王。”

下山时天已经黑了。阿块是通过凉下来的风判断出这一点的。不知为何,孟琅的脚步好像更重了。

城门关了,他们只能在外借宿。孟琅叩响了一家农户的大门。门张开一条缝,两只眼睛伸出来打量二人。孟琅和气地说:“大伯,我们是从西边来的书生,天色太晚城门关了,想在您这借宿一晚。”

门里的人迟疑片刻,还是让二人进来了。这人大约四五十,皮肤皱巴巴的,额头中有很深的一道缝。他一边带路,一边不安地打量两人。他们进了院子。

院子里竟都是莲花。大的,小的,红的,粉的,单枝的,并蒂的,含苞的,怒放的,都在晚风中轻轻摇摆着柔嫩的身子,吐露出幽幽芬芳。孟琅有些惊讶:“大哥喜欢莲花?”

男人道:“俺老婆喜欢。”

孟琅赞赏:“夫人雅兴。”

男人挠头笑了两声,孟琅注意到他的左手有一大块狰狞的伤疤。他请两人进了堂屋。屋内香气更浓,孟琅好奇地问:“莫非屋内也有莲花?”

男人点头,咧开嘴笑着说:“俺老婆最喜欢莲花,有一株绿色的,她特别喜欢,天天都摆在床头。”说着,向屋内喊道:“阿莲,有客人来了,你做些吃的!”

里屋传来响动。男人说:“俺老婆文静,二位别见怪。您二位打哪儿来的?”

“西边。”

“西边?那可远了。二位来鹤城干什么?”

“拜访故人。”

“哦哦。”男人好奇地打量他们,问,“您二位不是一般人吧?”

“大伯何出此言?”

“公子你这剑可不是凡物啊。”男人自信地说,“俺是个铁匠,你这剑,一看就造价不菲。公子我能看看不?”

屋内忽然响了一声。男人抬头问:“老婆,咋啦?”

好一会,屋里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

“夫君,我不小心摔了碗。”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