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城下(一) - 忘前尘 - 某不知名写手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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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城下(一)

那头性情温顺的驼鹿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的主人家。这汉子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鹿跑了,当他在棚子里找到那被咬断的半截绳索时,实在哭笑不得。鹿主人对穿着皮甲的孟琅有些忌讳,但他怀里的八王子让他心软了。

“谁能跟孩子过不去呢。”他嘟囔着,喊老婆烧了热水,煮了点豆子。孟琅和八王子在这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便走了。那汉子不愿意把鹿卖给他们,但他告诉了他们哪里可以买到骡子。真的,方圆百里就那么一头骡子了,其他的都被官军拉走啦。

那头骡子是一个农夫的身家性命,谁要把它拉走他就跟谁拼命。为了保住这头骡子,他的粮食都被征走了,于是,冬天他和骡子都没了吃的。

眼看骡子一天比一天瘦,马上就要饿死了,老农实在于心不忍。他本来打算杀了骡子,免得它遭罪,没想到居然有人要买它。尽管现在的年岁,银子没有粮食值钱,可他更不愿意杀掉这头跟了自己快十年的骡子。所以,他把它卖了。

孟琅骑着骡子,带着八王子日夜不停地赶往丰州。在丰州城下的天来江对岸,他被一伙土匪抓起来了,可当他见到那群土匪的头子时,却惊讶地得知这人竟是岳度时的另一个儿子,岳安民。

孟琅小时候见过岳度时的这个二儿子,一脸麻子,两只黄眼,身材矮小,淘气顽劣,不爱读书爱爬树,没事就画美人图,与岳家格格不入。廣野纨绔们给他起了个岳二麻子的绰号,二麻子遂抄砖把这帮贵公子都教训了一顿,结果非但没能让那些纨绔子弟闭嘴,反倒使这名号流传更广了。

岳度时对岳二麻子极其失望,极其痛心,而岳安民也不负父亲重望地干了一件大事——他把某个贵族还没过门的老婆拐走了。

两人逍遥而去,岳安民还在父亲书房的挂画上题了一行大字。

“王八不娶,豁嘴不嫁,君子淑女,其志如一,乐哉乐哉,携手而去。”

他是嘲讽岳度时给他找的老婆其貌不扬,顺带也把那女子的豁嘴未婚夫也戏谑了一番。看来,这岳二麻子是看不上他老爹指定的媳妇,自己找了个老婆远走高飞了。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了整个廣野,岳度时气得当即宣布把他逐出家门——虽然这个不孝子早就跑了,且从此不许家里人提他一个字。

这岳二麻子也十分硬气,七八年了从没和家里联络。孟琅也完全忘记了他。但岳度时一死,他就头戴白布,身披麻衣——虽然里面还穿着厚厚的冬袄,腰间还挂着一块张扬的虎皮,乘着一艘大船顺着天来江来到了丰州城下。

他将船停在江心,拿一根老虎腿骨响亮地敲着船板,冲城墙上的岩军监喊道:“伯父,贤侄来帮你了,快开门啊!”

岩军监哪里认得这个土匪般的男人。七八年过去了,岳二麻子身条猛抽,肩膀尤其宽大,两条长手镶在上面,猿猴一般,十分威武。满脸麻子,已经为黝黑的肤色遮掩,两只黄瞳,散发出猛烈的悍气。

更奇特的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穿着件非粉非红非紫的艳袄儿,眉毛镰刀般粗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毫不知羞地盯着岩军监。她发髻上别了朵突兀的白山茶,聊表对公公的哀悼。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半大男孩,两只黄眼一看便是岳二麻子的种。

岳二麻子见他不开门,更大声地喊道:“伯父,是我啊!安民,岳安民!我带人来帮你们了!”

岳安民?岩军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男人,半晌才把那两只匪里匪气的黄眼跟记忆里那两只不安分的小黄眼睛对上。真是岳二麻子?他还以为这小子死了,怎么成了土匪?他来丰州干什么?岩军监完全信不过他,死活不开城门。岳二麻子无奈至极,只得在江中安营扎寨,天天对城喊话。

一日喽啰来报,江对岸来了个骑骡子的汉子。为躲避追杀,孟琅此时早已卸下皮甲,然而,那口宝剑却出卖了他。岳二麻子亲自来到船前查看,一瞅见孟琅,便大喜道:“把他抓起来!”

哎呀,没想到七八年过去了,他岳二麻子模样大变,这孟二公子倒和小时候一样俊俏!不错,不错。既然这是孟老弟,那他怀里那孩子必定身份不凡。有这两人,他肯定能敲开丰州的大门了。

果不其然。岩军监一看到孟琅和他抱着的八王子,立时呼天抢地,祖宗老天地把两人迎进来。那双眯缝的小眼,热泪盈眶,那张皱巴的老脸,笑如春风。丰州小朝廷的大臣们一齐出来迎接:八王子啊!可算来啦!他们等您好久了!

八王子懵懵懂懂,见这架势,颇为害怕,抓着孟琅不撒手。他自幼长在深宫,没见过这些怪老头怪叔叔。岳二麻子一愣,想不到孟琅打死不说的这孩子居然是王子,当下心里有点发憷——他之前还揉了王子的头哩。

总之,托八王子的福,岳二麻子也进了城。一开始,丰州的官员们还对他有所顾忌,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此人虽然一身土匪气,脾性却遗传了他父亲的刚直忠烈。他确实是来助守丰州的。他们给岳二麻子封了将军,给孟琅封了太尉,不过,后者坚决辞去了这个名号。官员们无法,只得让他继续当将军。

但是,这些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惯岳二麻子的兵。那伙兵沾了土匪习气,粗鲁好斗,丰州城原本的守军私底下都管这帮人叫“野军”,而自诩“官军”。两军之间,常有摩擦,要不是有孟琅和岳二麻子压着,这两拨人早不知打起来多少回了。总的来说,丰州城目前还是太平的,备战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岳安民和孟琅正在巡逻城墙,岳安民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对孟琅说:“我本是打算一辈子不理那老头子的,因为我料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别回去,省得脸上不好看。没想到,老头子叫长明人害了。狗日的长明人,我爹虽然迂腐可笑脾气差规矩多,但也是个名士、名臣!他们怎么能那样侮辱他?”

孟琅愧疚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弟弟——”

“嗨。”岳安民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把橘子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一棵麦子还有坏穗呢,一个家里总得有几个败类嘛。”

孟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时候八王子跑上城墙,他裹着毛茸茸的斗篷,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岩太傅——岩军监现在是太傅了,丰州城内,目前就他资格最老。他屁颠屁颠跟在八王子后面,好像一只追着小鸡的老母鸡。他满头大汗,脸跟红萝卜似的鲜亮,冒着粉。

八王子一把扑到孟琅怀里,抱着他腰,高兴地举起一个泥人。那小人身披皮甲,手持白剑,倒和孟琅很像。八王子喜气洋洋地叫道:“孟将军,看太傅给了我什么好东西?”

“大王,老臣给你这个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的,不是让你出来玩的啊!”岩太尉急得焦头烂额又无可奈何。八王子捂着耳朵,大叫道:“我看不懂!看不懂看不懂看不懂!孟将军,你教我打仗吧,我要打仗!”

“嘿,大王,打仗可是要流血的,你敢吗?”岳安民把橘子皮往地上一仍,故意逗他。

“我敢!”八王子瞪起眼,很威风地说。

“真的?那你现在试试——”

“岳将军!”孟琅忙截住话头,半蹲着对八王子说,“大王,你现在还没有马高,怎么打仗呢?你看看城墙上的士兵,是不是个子都比你高?”

八王子环视一周,发现的确如此,不禁沮丧起来:“那我打不了仗了?我不想回去上课,太傅讲的东西太难了,太无聊了。”

岩太傅叫苦道:“大王,您现在学的东西已经够少了,要是在廣野,您学的东西至少得是现在的三倍!”

八王子撇嘴道:“要是在廣野,我才不用学这些东西呢。”

“大王,不是‘我’,您要自称‘寡人’、‘孤’......”

“嘿。”岳安民眺望着城关下奔流的江面,在灰蓝的水岸边,一群绿豆大小的黑影冒出头,缓慢地前进着,“那是什么?长明人吗?”

孟琅立即把八王子交给岩太尉:“带大王下去。”他走到城墙边上,眯起眼极力张望,不,不像长明的队伍。长明的军队不会这样少,也不会不打旗帜,那么——孟琅心脏鼓跳,双手撑在城墙上,远远地望着。

领头的那人,头戴着一顶高高的帽子,骑着匹黄马,灰白的眉毛分成两道垂下,灰白的胡子也分成两道从嘴唇旁边垂下。这人走到江岸,抬起头——是御史大夫啊!

孟琅激动不已,叫道:“开门,闻大人来了!”

他还看见了另一个令人惊喜的人,那人站在御史大夫身后,拼命朝他挥手——是冬子!冬子也活下来了!

孟琅几乎喜极而泣,而八王子挣脱了岩太傅的怀抱,又跑了回来。孟琅一把抱住他,高声笑道:“大王,咱们还有援军!”

“哦哦哦!”八王子搂着他脖子,欢呼道。船头上,御史大夫热泪盈眶——那是八王子啊!果然,徐风国脉不该绝!

御史大夫滚下马后,幸运地没受大碍。他在混乱中爬起来,正撞见一匹白马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揪住白马在空中飘荡的缰绳,把自己挂了上去。他热泪盈眶,这是地方特贡的好马,突围中全给了王室和将领们。

在西边,这马,不是他的,就是他儿子的,不是他儿子的,就是大王或二王子的。这没了主人的马,意味着它的主人已经死去!

这马真是好马,只见它四蹄一跃,便高高地飞出了黑马的包围,在广阔的雪原上驰骋。许多长明士兵瞧见这白马,知道上面坐的肯定是徐风的大人,也尽力跟来。于是,这白马领着上千匹骏马在雪原上画出了一道壮丽的风景,它们一夜奔跑了数百里,将敌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御史大夫清点残军,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再无第二匹白马。悲痛之情,油然而生,又转念一想,他们事先并未约定集合点,只说要去丰州。兴许,其他人是在路上。他振作起来,领着这一千多残兵向丰州进发。待看到城墙上的孟琅和八王子时,这位老臣顿时如释重负,连连感谢上苍。

可是,进了城,御史大夫却不能不感到沮丧。四路突围,竟只活下来一个年幼的八王子。余太尉失败,并不奇怪,可带着精兵从防守薄弱的北面出去的岳安国,怎么会失败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目下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困惑太多了。

孟琅虽然功绩卓越,家世显赫,但毕竟太年轻,不足令丰州的老臣信服,也不足以处理丰州的各项事务。八王子虽然是王室,却是个稚童,也不足以挑起大任。御史大夫的到来,填补了这个空缺,丰州顿时有了主心骨。

御史大夫的到来是及时的,也是惊险的,因为他抵达丰州后的第七天,也就是孟琅抵达丰州后的第十二天,长明王便率军队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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