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冥顽 - 忘前尘 - 某不知名写手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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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冥顽

卿铁笛跑了。毋庸置疑,偷威灵戒的人就是他。

百川真人对外只宣称卿铁笛畏罪逃跑,并未将心中另一个猜测宣之于众,在捉拿卿铁笛归案之前,这一切都是猜测。其实,就连他本人也对这个想法不是十分确信。毕竟,死的是威灵,是羽化岛上最强的神仙之一啊!卿铁笛就算偷袭,也未必能杀死他。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月华立即用了水照月,却找不到卿铁笛。这小子肯定是狡猾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呵,藏得够深,他们都没想到他居然能躲过月华的搜查。既然如此,便只有展开天罗地网去搜捕了。

承下这门差事的是流星子和黑山君。他俩自告奋勇,要弥补自己的过失。实际上,有这两人也完全足够了。流星子擅使星盘,可定方位;黑山君能通兽类,可追踪迹。有这二员大将出马,抓住卿铁笛是迟早的事。更别提,月华还请归一算了一卦。

羽化岛上的人都知道:归一卜卦,月华照影,是二人的绝活。但有所执,归一可算;但有所求,月华可照。倘若二人合力,就算卿铁笛化为纤尘也无所遁形。

归一手握蓍草,先后算了三次。他望着摆在地上的蓍草,说:“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未济卦?”月华惊讶地问,“难道我们最后竟找不到卿铁笛吗?”

“未必。倘若审慎行事,看清真相,或许能转危为安。”归一细细端详着卦象,说,“待我再算算你们该往哪里走。”

他又算了一次。这次,他算卦的时间竟有半个时辰之久。最后,归一算出了蹇卦。

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黑山君他们得往西南走。

归一算完卦后,便回了穹庐峰。凑巧的是,穹庐峰就在羽化岛西南。若往东北走,就是去劳山了。孟琅一路上都在揣摩卦象,他忍不住问归一:“师傅,黑山君他们究竟能不能找到卿仙人?”

“卦象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或许能,或许不能。”

“卿仙人怎么会偷威灵真君的东西呢?”孟琅仍不愿相信,“他刚刚哭得那样伤心......他可是威灵真君的弟子啊!”

“人心莫测,谁能知道?”归一沉思片刻,又拿出蓍草。孟琅问:“师傅,您还要算吗?”

归一颔首。他走到梨花树下,重新摆起蓍草。这次,他的动作更慢了,每抽出一根蓍草,都要思考良久。卜出卦象后,归一眉头紧皱。孟琅一望,说:“困卦?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若问王公贵族之事,则无灾无难,然而威灵已死,那么,这卦指的就是后半句。有言不信......有罪之人不得申辩......莫非卿铁笛还有冤屈?是说拿威灵戒的不是他,还是说......”归一捋着自己稀疏的白须,喃喃自语。

孟琅看他如此苦恼,觉得很奇怪,便问:“师傅,你刚刚问的到底什么?”

“我问,威灵真君是不是卿铁笛杀的。”

孟琅惊骇道:“威灵真君不是羽化吗?”

“这是我那兄长的推论。他在凡间断案成癖,成了仙也改不掉这嗜好。起初我觉得他是又犯了疑心病,可卿铁笛居然打晕黑山君逃跑了,他要只是偷东西,顶多就是被逐出羽化岛,犯不着跑。这实在令我不得不怀疑,所以我才算这一卦......可是,有言不信?”

“卿仙人怎么杀得了威灵真君呢?别说是他,就算是师傅您恐怕也做不到。再说,若真有人要杀威灵真君,他们怎么都得打一架,那样,威灵真君的洞府就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的确。威灵真君要真动起手来,只怕雷公山都能被他夷为平地,可他的洞府现在却是完好无损。”归一沉思片刻,摇头道,“或许,只有抓住卿铁笛才能弄清楚这一切了。”

孟琅问:“我要不要去帮黑山君他们?”

“你神格有隙,凑什么热闹?你就好好呆在穹庐峰给我修道。”归一瞪了他一眼,质问道,“你这次下凡到底干了什么?怎么连神格都弄出问题了?”

“我遇到了一位故人。”孟琅踌躇片刻,小心地请求道,“师傅,你能不能也帮我算一卦?”

归一毫不含糊地说:“你先说清楚你那神格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琅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才试探地问:“师傅,你还记得五百年前我下山时问过你什么吗?”

“五百年前的事,我哪里记得?”

“五百年前,有人托我帮他问问穹庐峰上的神仙,他的妻子在哪里。要不是他,我大概早就死了,也不会千里迢迢来穹庐峰,更不会成了您的弟子。那人就是仙鹤王臧镇邪。”孟琅落寞道,“当时我没能帮到他,如今,我又遇到了她的女儿,她也同样拜托我找到她母亲。”

归一敏锐地问:“你遇到鬼了?五百年还不死,看来是厉鬼。你杀了她?”

“算是吧。”孟琅竭力避重就轻,“我原本不想杀她,就算是鬼,也并非全都是恶鬼啊!可是......如今,我只能帮她了这个遗愿了。这也算报答仙鹤王当年对我的恩情吧。”

归一注视着他,良久,他一针见血地说:“看来,这就是你神格出现裂痕的根源。你从未忘记过五百年前的那些事,那些人。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既然你成了仙,就不该再执着于这些过去之事!我劝你不要再找什么尸首了,你应该忘记过去的那些事了。”

“我怎么能忘掉他们呢?”孟琅试图劝服归一,“我没能杀了长明王,我没能给他们报仇!我没有守住丰州,没有守住徐风,我曾答应过母亲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归一打断他,冷冷道:“因此,你就不断地去自寻死路吗?”

孟琅骤然沉默,过了会,他勉强笑道:“师傅,你在说什么?”

归一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频繁地下山是想干什么吗?你听说灵气耗尽就会羽化,便下山去找死!终于,你神格有了裂痕,终于,你要心想事成了?飞升是多么来之不易的事,寻常人求之不得,唯有你跟顾念言对此避如蛇蝎,难怪斫雪要认你为主,你们还真是一路人!”

归一气得脸都红了,那把稀拉拉的胡子一根根炸开,显得多了许多。这么多年,孟琅还从没见师傅如此生气过。更可怕的是,归一的确没有说错。他在山下毫不吝惜地使用灵气,正是因为他根本不怕羽化。孟琅又痛苦又心酸,好一会,他才艰难地说:“我只是觉得,一直在山上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那你去山下挨打就有意思了?每次回来不是一身血就是一身土的,谁看得出你是个神仙?”归一骂道,“五百年了,我还以为你忘记了仇恨,岂知你反倒记得更深。徐风亡国是你一个人的错吗?连你的君主都抛弃了徐风,你还执着于这个国家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国。师傅,我不可能忘记徐风,如果我忘了,徐风就真的亡了,我必须记得它!”

“你怎么如此冥顽不化!”归一厉声训斥,“从前天下有二百余国,如今不过七八国,日月轮转,春秋更迭,国家兴亡宛如云去云散,世间安有永恒不变之物?徐风灭亡是迟早的事,长明后来不也亡了吗?你究竟为何看不破?”

“是,世事兴亡无常,可道义有常。师傅,一个人总得信守些什么,要是我忘记了徐风,那我还剩下什么?我现在只有那些回忆了......”孟琅痛苦不堪地说,“我是为徐风而活的,徐风就是我的魂。我怎能抛弃自己的灵魂?”

归一见他如此顽固,又气又急,一时怒火攻心,口不择言地叫道:“那你干脆自尽,给徐风陪葬算了!何必还要下山,只需要抽出斫雪往自己脖子上刺一剑——”

归一突然噎住了,话语梗在喉头。他倒是想说得更难听些,可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心里其实十分悲伤。他看着这个固执的、愚钝的徒弟,后者也望着他,一种凄凉之情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两人默默地对望了一会,归一忽然一甩拂尘,厉声喊道:“你难道真想死吗?我可是你师傅,你要我眼睁睁看你送死吗!”

“我没有。”

“那你为何不呆在山上好好修养你的神格?”

孟琅又一阵沉默。扪心自问,他想死吗?他想死啊!徐风灭亡的时候他就想死,他为什么没有死,而是成仙了呢!

“你得断了尘缘。”归一说,“我算过,你迟早要在这上头送命。”

孟琅站在那,没有动。他知道听师傅的话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或许又几百年不能下山了。可他不想待在山上,他待在山上的时候,连想一想徐风都感到罪过,因为师傅要他忘掉。他锐利的眼睛一扫,就能看出孟琅究竟是否忘掉了徐风,可是他没法忘掉。他知道自己该按师傅说的做,可他就是忘不掉!

在穹庐峰上,徐风反而成了他的罪过。他没法达到师傅的要求,无论怎么修炼都达不到。他实在是不能再待在这里,再在穹庐峰上呆下去他肯定会疯,所以他才下山。可是他还是没能忘掉。他看到以前的那些地方,听到以前的那些故事,他的记忆就全活了,现在,他还见到了以前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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