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复仇(三) - 忘前尘 - 某不知名写手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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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复仇(三)

那个雨夜,太子四人在船上漂泊时终于把一切弄清楚了。

孟琼把军帐搬到江边不久后,就开始叫孟瑗去他帐里拿东西。一开始,他给的都是些寻常玩意儿:衣服、食物、炭火。过了一段时间,当监视他们的士兵渐渐放松警惕时,孟琼告诉孟瑗,他要帮她们逃跑。具体怎么做她不必多问,她只要把他给她的东西藏好就行。

孟琼给了孟瑗一把匕首。孟瑗藏好它后,在疑虑与不安中等待着孟琼的下一步指示。出于谨慎,她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不止一次,她想问孟琼:你要怎么带我们出去?你打算哪天行动?你跟我们一起走吗?每当她忍不住要开口时,孟琼都会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她。就这样,那天来临了。那天,孟瑗从带回来的东西里找到了一张布条,上面写着让她们在船起火后赶到船队最前面的那条船上。

孟瑗照办了。她没想到太子也去了那条船。太子告诉她,一切都是孟琼的计划。他要烧了巨船,杀了长明王。那么,孟琼呢?孟琼......两人相对无言。那夜大雨倾盆,而巨船上的大火比雨水还猛烈。他们都知道,孟琼凶多吉少。

孟琅深吸一口气,微微侧开了脸。好一会,他声音艰涩地说:“他死了。我看见了。”

他那晚的预感是对的,孟琼真的死了。

“你看见了?”太子惊诧地问。

“我看见了。”孟琅悲痛万分,“我就知道,我弟弟不会叛国的,他不会,他投靠长明一定是有理由的......”

一片沉默。无言的悲伤在这间小小的屋子蔓延开来。太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为置办丧事租了两间屋子,这间屋子隔壁就是儿子们,因此两人自始至终都小声讲着。太子又低声说:“岳夫人和遥碧死的时候太早了,我不敢带她们回廣野,只能将她们就地安葬了。遥碧到死都没有嫁人。”

孟琅苦涩地说:“孟琼恐怕不希望看到她这样,他那么喜欢遥碧......”

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太子问:“那么,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孟琅便将上穹庐峰的事说了,刺杀长明王的事也说了。太子惊讶不已,听到长明王逃脱时,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叫道:“这都是命啊!”

“命?”孟琅摇头道,“我不信命,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怎么杀他呢?就算你能飞檐走壁,可王宫戒备如此森严,你又怎么能溜进去呢?”太子悲观地说,愁苦地望着孟琅。又过了一会,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孟将军,算了吧。”

孟琅震惊地望着太子,他站起来,问:“您说什么?”

太子悲苦地说:“孟将军,算了吧,你杀不了他的。再说,就算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徐风已经亡了,连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死人了。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何苦还要冒这个险?你就好好活着吧......”

“难道您忘了自己曾受的耻辱吗?”孟琅叫起来,像被人捅了一刀那样怒气冲冲,“您忘了自己在船头上怎么被羞辱,忘了先王挂在船头上的尸体吗!”

太子脸上涌现出一阵阵痉挛,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痛苦得几乎变了形。他闭上眼,认命般的说:“就算记得也没有什么用!你就当我忘了吧,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你也不是孟将军了,现在谁还能认出你?孟琅,忘了吧,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就像我曾经做的一样......”

“我不!”孟琅激动地叫道,“我怎么能忘?殿下,您怎能说出这种话!”

太子欲言又止,两眼悲伤地望着孟琅,好一会,他问:“你要去见见阿瑗吗?她的棺材就停在城隍庙里......”

“我要去。”孟琅立刻起身,否则他真怕自己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两人出去时撞见了太子的两个儿子。他们不安地打量着父亲带来的这位年轻的客人,紧张地问:“爹,你上哪儿去?天都快黑了。”

“我去见见你娘。”

“爹,明天再去吧,今天实在太晚了。”儿子恳切地望向孟琅。后者说:“殿......大人,我自己去也行。”

两个儿子听到他喊自个老爹大人,纷纷流露出惶恐之色。他们焦虑地对望了一眼,一齐拥上前来,一个把住父亲的臂弯,一个握住孟琅的双手。大儿子说:“爹,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是早点休息好。”二儿子说:“兄弟你还没住的地方吧?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你要不就在这先歇一晚,明天再去,行不?”

两人说着,一个把太子往屋里推,一个把孟琅往厢房带。一把孟琅推进门,二儿子就说:“兄弟你吃过饭没有?还没吧?我,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说完就走了,留孟琅一个人呆在房里。

孟琅在房里站了会,到底呆不住,他拉开门,溜出去,跳上剑走了。

没一会,二儿子端着米饭豆子进来了。见屋里没人,他大惊失色,忙奔去老爹屋里。那头,太子的大儿子正跟自个老爹激烈地争吵着。

“爹我没听错吧?你是徐风的太子?那家伙是刺客?爹你是不是疯啦,咱们就一种田的,咱们怎么能是啥太子王子呢?这是要杀头的,要杀头的啊!爹你肯定是迷糊了,咱们赶紧搬走,搬走!”

二儿子冲进来,喊道:“那家伙跑了!”

“什么?”大儿子猛地变了脸色。太子老泪纵横,颓然站在一旁。大儿子看看他,又看看弟弟,下决心道:“走了也好!咱们明天就把娘安葬了,然后就回家,再也别来这了!”

孟琅去了城隍庙。日暮之时,天空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色,这蓝色极度静谧,仿佛一湾浅浅的湖。

孟琅很容易就找到了城隍庙,不论何时,庙总是大差不差的。他悄手悄脚溜进去,彼时太阳放射出猛烈的余晖,天空一瞬间灿如万烛,而城隍庙里一片幽暗,充斥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焚香味。

他看到了孟瑗的棺材,那棺材很小,但做工很好,严严实实刷了好几层黑漆。棺材头上刻了一个大大的寿字,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雕饰。孟琅久久地望着那口棺材,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他抚摸着冰冷的棺盖,深情地呼唤道:“阿瑗,我来看你了,是我啊,是你二哥孟琅。我还活着,我回来了,我要为你们复仇......”

庙里一片死寂。此时夜深人静,香客早已离开,道士也不会来这座停着死人的偏僻小屋。孟琅在棺材前站着,这口棺材对他来说是多么亲切,好像妹妹还在他身边似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孟瑗微笑,听到了孟瑗说话。

原来孟瑗活了下来,原来还有人活了下来。孟琅慢慢地坐下来,靠着棺材,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过了许久,他开始轻声说起这五十年的事,好似与故人叙旧,又好像是要哄妹妹入睡。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流泪。

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当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时,孟琅觉得该走了。他出去时正碰见一个扫地的道士,那道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惊讶这么早就有人来。孟琅没有看他,径直出去了。

他又去了几个地方,乌池,丰州,都已面目全非。尤其是丰州,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五十年前的惨状了。城中人烟熙攘,城下百舸云集,孟琅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真觉如陌路。

他很想找到些五十年前的痕迹,可一切都变了,彻彻底底变了。不仅是物变了,人也变了。孩童在巷道间嬉戏,老人聚集在墙角,有小贩挑着竹筐响亮地叫卖:“卖——莲蓬——啰!又大又好,水溜溜的啰!”

孟琅忽然想到了那书生的话。他心酸地想,难道人们现在过得比五十年前更好吗?他径直走进丰州郡守的大门,衙卫立即拦下他。孟琅问他:“你告诉我,当今大王如何?算个明君吗?”

衙卫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粗声粗气地呵斥道:“你这疯子,大王自然是明君!这几十年来他从没涨过税,仓库中的粮食多得都快发霉了。这等人物不是你这贱民可以议论的,快滚!”

他粗鲁地推了一把孟琅,这一推就像一阵风,把孟琅刮出了好几步远。孟琅望着他,说:“你是丰州人吗?”

“你莫非真是个疯子?”衙卫警惕地盯着他。

孟琅继续问:“你不知道丰州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吗?你怎么能给长明的官员当衙卫呢?”

“五十年前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他娘真是个疯子!快滚,别扰了衙门清静!”衙卫挥舞着佩刀,装腔作势地朝前跑了几步,就像赶狗似的。

孟琅悲凉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他看到三两个躲在树荫下乘凉的老头,便走过去,对着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问:“老人家,您今年多少岁了?”

老人用一只干枯的手舒服地挠着肚子,半睁开眼嘿嘿笑道:“我八十三啦。”

“那么,”孟琅满怀期望地问,“您记得五十年前丰州城破的事吗?”

老人迷茫地望着他。突然,他手死死抓住孟琅,一双眼睛猛地逼近,就像两支射来的利箭。他嘶吼道:“你!是你!你为什么要降!因为你我全家人都死了!长明人把他们都杀了,那帮畜生——畜生!”

他认出了他!刹那间,孟琅感到一阵恐惧。就在这时,一个少年拽住老人,急声道:“爷爷,你又发疯了!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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