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8
下雨了,路仿佛没有尽头。
塔齐欧蔫蔫地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但至少方向是正确的。
月亮高高升起,像一个金色的大灯笼,不时有几缕轻盈的灰蓝色云丝伸出长长的手臂把它遮住。
他记得印第安人把他的船放到了蒙特利半岛的一个海滨小镇上。他要即刻乘船前往俄国,他的北极熊皮袄和驯鹿皮靴还在弗朗茨手上。当然,如果莫里斯还活着的话——顺道也把他带出来吧。
不知何时起,路上行人多了些。
诡异的是,他们面黄肌瘦、穿着破烂,却都撑着一把沉重而精美的丝绸雨伞。
他们的裤腿上满是泥渍,黄色小帽在雨伞下时隐时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喜欢在幸福的时候装奴隶,在落魄的时候扮贵族。
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这让塔齐欧感到纳闷。
算了,忙自己的事儿要紧。他打算退离人群。
“听说今天的星期五怪诞秀,”身后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半自言自语地说,“丹尼团长从海外带过来一只狼人,他的演出只进行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啦!”
塔齐欧看向他,一脸愕然。
他的双腿被“狼人”单词缠在原地。
星期五怪诞秀?
这群人是奔着这场秀去的吗?
僵硬的两条腿开始活动,塔齐欧不由自主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尽管他对目的地一无所知。
雾越来越浓,他心里有些发怵。途中他们经过肮脏的沼泽地和聚居在一起的阿兹特克部落,塔齐欧可以看到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后面藏着几个奇怪的影子。它们像怪异的姜饼小人一样活动,冲他打着手势。
他越看越怕,只好偏过头不再张望。
大约九点半时,雾中显现出一座怪模怪样的马戏棚,紫白竖纹相间,棚顶装饰的布条像一幅错综复杂的地图,周围挂着五颜六色的煤气灯。
两个塞尔维亚人站在门口,他们穿着纯白的朝圣者礼服,不断挥舞手中的十字架法杖。
旁边竖着一个标牌:
请交出你们最不需要的东西。
真是个古怪的要求。
塔齐欧探头望去——
一位女士抱出自己的吉娃娃,塞尔维亚人将法杖对准了它的头。
下一秒,小狗在她手上变成血沫。
女士用帕子擦了擦手,淡淡地走了进去。
接着是一个毛发旺盛的中年男子。
他扯下两根头发递到对方面前。
紧接着,塔齐欧看他捂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哭哭啼啼地进了帐篷。
最后轮到塔齐欧。
这可真是个难题——眼下他并没有不需要的东西。换句话说,他连需要的东西都没有。
塞尔维亚人歪头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一个准确的答案。塔齐欧掏出空空如也的裤兜,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然而法杖还是指向了他,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霎时间,塔齐欧感到下半身无比沉重。
低头一看,口袋里盛满了宝石。腰间挂着一圈钱袋,打开里面全是黄金。
或许在十字架法杖看来,他不需要贫穷。
塔齐欧迈着沉甸甸的脚步进了马戏棚。
首先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两侧托架上插着火把照明,带路的是个丑陋的侏儒,他在前面嘟嘟囔囔地走着,不时回头清点人数。大约五六分钟后,他们来到一扇华丽的彩绘玻璃门前。里面亮着红光。
侏儒停下来,用特殊的方式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塔齐欧听到对面传来脚步声,还有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他们走进去——在一个圆圆的低矮的房间里,四周的墙上挂着野猪头,点燃的半截蜡烛在它们嘴里咝咝地响着。地板上铺着靛青的木屑,很多地方被踩成了烂泥。
观众席残破不堪,塔齐欧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场地另一半放着几只铁笼,遮挡它们的红帘子上粘满了苍蝇屎,没人知道那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玻璃门敞开着,跟随他们从外面进来的冷风将帘子吹得飘摇起来。四个小丑擡着一副柳条编成的担架闯进观众的视线。
一个打扮怪异的年轻人躺在上面。
之所以说他打扮怪异,是因为他这身装扮并不像以往时代的产物:黑色驼丝锦外衣,白色内衬,喉结下方打着一枚精致的白色领结。
担架还未落地,他先起身跃下。
“欢迎来到丹尼的怪诞秀,我是团长丹尼。”他微笑着说,一边摘下他那破洞的黑色高礼帽,向观众行了个非常优雅的骑士礼,露出一头黑色爆炸卷发。
这位团长看上去几乎不到十七岁,五官硬朗,一只螺旋色眼睛上涂抹着四角星图案。他手握一把镶银鹧鸪木绅士手杖,动作轻狂又沮丧。
比起外貌,他的声音更动人心魄——塔齐欧从来没听过这么美妙的声音:一开始很轻柔,妩媚清脆,似乎是在耳边呢喃细语;突然,声音粗了起来,仿佛久居山谷的春之精灵在受到威胁时化身暴君;在指导身着新娘服的半身美人跳伦巴舞时,它就像诱惑夏娃偷食禁果的那条老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