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异人
马车飞快地前进,杜郁非和朱岩岚终于能坐下来聊聊。
“我有两个疑问,希望你能指点。”杜郁非依旧开门见山,“请问,陈海妖和龙观月到底是什么来历?所谓海外明教,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海外魔宗,又称为海外明教吧?很多年前,太祖爷赶走蒙古人,恢复我大汉江山,身边的部下,有一半是出身于明教。太祖爷也是明教出身,所以我们的国号才是大明。这些事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的人已越来越少。”朱岩岚微微发了下呆,才继续道,“打江山可以用江湖人,可以讲义气,但治理江山则不能如此。当天下坐定,朝廷就开始了去明教化。最明显的就是明教将名字改为了日月神教,而大批已经在朝里当官的人脱离了神教。再往后,你知道,朝廷里有不少案子涉及开国功臣,而开国功臣们和日月神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江湖和朝廷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不断发生。很多跟太祖爷一起打江山的人,以为江湖可以高于朝廷,而他们当时的势力也确实很大。终于,太祖爷下定决心对付明教。”
杜郁非不由想到,当今圣上要自己对付修罗宗的事,江湖的事不能高过朝廷,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消灭明教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是短短两三年就能做到的事。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二十年。”朱岩岚看着杜郁非道,“最后在你的父亲陆天冥那一代人的手里完成,那已经是永乐初年的事了。大批明教教徒离开了大明,有的去了漠北,有的去了海外。海外明教最厉害的两个人,就是龙观日和龙观月兄妹,即海外魔宗的创始人。明教已毁,即便是留在中原的人,也都不承认有什么海外明教。
“龙氏兄妹和修罗宗关系密切,这次罗邪的失踪,恐怕同吕仙楼、龙观月的恩怨有关吧。以龙观月的性格,不会以大欺小,所以罗邪应该不会有事。龙观日是海盗王陈祖义的师父,陈祖义一度在海外非常有名,他麾下海盗过万,手下汇集了各国精英,在海外自立为王。当时更是打上了我们船队的主意,最后死在我的剑下。他们这一支,最厉害的武功就是幻影凌波身法、天魔印以及天地诀。‘天地诀’是一种融入天地四季奥义的逆天绝学。方才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或许就要困于龙观月的天地茫茫。在此谢过,我欠你一个人情。”
“所以陈海妖,是陈祖义的儿子。他为了报父仇,才盯上了郑和大人。”杜郁非问。
“理论上应该是。但谁也不知陈祖义有儿子,而且还有一身惊人的武功。至于你说他是为了报仇。”朱岩岚思索道,“但为何选择这个时候呢?听说他几年前,刺杀过老大人一次,之后却又沉寂了。”
“也许是如今武功大成,所以才敢来京师吧。”杜郁非笑道,“所以我还有第二个疑问,龙观月那么高的武功,我暂且称那些为武功吧,她若要杀郑和大人,随时可去动手,而不必制定什么计划。为何要像现在这样绕弯子?”
“这个问题问得不好,若我给你解答了,少不得会把你带入麻烦。”朱岩岚眯着眼睛望着窗外。
“什么麻烦?”杜郁非皱眉问。
朱岩岚道:“从此你经手案子,就会问这到底是普通人做的,还是那些怪物做的?比如今麻烦多了。”
杜郁非摸摸鼻子,苦笑道:“这的确会是个问题,但还请你实话告知。”
“天下人将武功高强的人,称之为江湖人或者武林人。那么高于普通武林人的境界后,那些达到我这个境界的人,又该称为什么?”朱岩岚问。
“道士?真人?”杜郁非挠头,“对了,杜晋玄说叫作异人。”
朱岩岚点头道:“异人,或者修士,都是可以的。最近江湖上的确出人物了,短短几年里,我居然向第二个人解释这个概念。”
“上一个人是谁?”杜郁非奇道。
“梦星辰。”朱岩岚摆手道,“别打岔,我继续说。超越普通人可以达到的力量,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位面看待这个世界,将天道作为人生的目的,这样的家伙称之为修士。在这个位面上说,天下风云、人世浮沉,都没有追寻‘道’来得重要。”
“道是什么呢?”杜郁非问出后,又摆手道,“无须回答,没人能解释得清。”
“的确没人能解释得清,所谓悟道,悟了就是悟了。和武功不同,这个不能言传身教,所以要突破到这个境界很难。而且据我所知,即便到了我们这个境界,也不过是力量大了很多,对人世对生命的感悟仍旧各有各的问题。我有我的放不下,比如船队,比如感情。别人有别人的放不下。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多。”朱岩岚慢慢道,“十多年前,龙观月还没到这个境界,如今她有多厉害,我也不清楚。她个人应该不计较和郑和大人的恩怨,所以你让她直接去刺杀郑和大人,她未必愿意去做。如她所言,她介入你和陈海妖的纠纷,主要是为了护短。”
“你信?”杜郁非反问。
“只是也许。”朱岩岚慢慢道,“修士之间,有个默认的规矩,就是不能介入人世纷争。所以当我杀了陈祖义突破一个境界后,寻常的船队事务就不多干涉了。所以杜晋玄之前可以不出手就不出手,而龙观月理论上也不会直接去刺杀郑和大人。”
“坏了规矩会怎么样?”
朱岩岚笑道:“也许不会怎么样,也许会惹出很多老不死,然后天下大乱。当然,最近天下已经大乱过了。”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杜郁非很想说,那你介入这个案子,岂不是已经先坏了规矩?但终究换了个问题道:“龙观月说你受了重伤,到底要紧吗?我想不出以你的功力,谁能伤你。”
朱岩岚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我和一条狂龙大战一场,最后两败俱伤。好在所有一切,因为此战有了结果。这是我那个世界的事。”
“龙……”杜郁非顿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朱岩岚口中的天下大乱,说的是从永乐末年到宣德初年的“道魔之战”,对于杜郁非来说,几乎算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由于他说的那种种规矩,普通人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天下有过这么一场大战。
朱岩岚道:“我知你已开始修习《大艰难书》。等你悟了,很多事情自然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说到《大艰难书》,我有一个问题。”杜郁非挠头道,“你说过,这本书会给人带来厄运。我得到书后的确过得不好。不仅自己老是受伤出事,还落下了长期咳嗽的毛病,仕途看似顺利,其实步步荆棘。但是……”他微微拖长了语气,“我最近咳嗽的毛病好了,原本盯着我的人,也逐渐退散。这是否意味着要出大事了?”
朱岩岚掏出两枚铜钱,抛在马车的椅子上,他沉吟片刻道:“的确要出大事。但关于什么就不好说,是福是祸也不好说。要知道《大艰难书》,只是让你的日子变难,并不是要置你于死地。不论多难,熬过去就是另一片天。”
“永乐组的杜晋玄有多厉害?比你如何?”杜郁非忽然问了个和案子,和自己都无关的问题。
“这个很难回答。”朱岩岚微笑道,“但若把我俩关在一个地方,只能走出来一个,那一定是她。”
牛丰今年三十七岁,十六岁时进入郑和船队,是极少数参加过全部六次远航的人。失踪当日他正打算前往七海园报到,路上经过一家茶楼用了早点,随后就失去了意识。他当时并未看到敌人,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牛丰只知道醒来时,被一个独眼女子审讯。对方要他讲述船队里各条船的官员,以及船队的编制问题。
“我当然拒绝回答。”牛丰苦笑了下,“但对方好像有种能让我说真话的药物,在我拒绝之后,独眼女子逼我服用那种药物。然后,我就有些意识模糊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他们把你关在哪里,你还记得吗?”杜郁非问。
“好像是,城东的张家老店。我不在船队时,在兵部当差,城东那片我比较熟。被他们带去张家老店时,我有一点点意识,所以一眼看到招牌。对方在店里住着有不少人,因为一开始他们给我送饭,每天都换人。也许他们真的在我这里套出了很多消息,所以才没有杀我。但几天后,他们又给我用了药,我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就在这里了。”说到这里,牛丰神情懊丧道,“是不是很多人因为我死了?我真没用!我该死!”
“对方很擅长用毒,这事不是你的责任。”杜郁非安慰道,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但牛丰的情绪不太好,他只得退了出来,带人奔赴张家老店。
这次行动意料之中地扑了空,水缸和米箱都是满的,但整家客栈空无一人。杜郁非下令追捕客栈的掌柜和其他相关人员,然后一身疲惫地回到北镇抚司衙门。这时已接近中午,两眼通红的杜郁非一点睡意也没有,对方处处想在前头,让他感觉非常挫败。
这时,苏月夜拿了个新的陶俑,过来道:“甘先生将陶俑改了一下。因为他觉得有可能是胖瘦的关系,所以将原来那张脸增肥了。另外牛丰要见你。”
杜郁非提着陶俑前往牛丰的房间:“牛大人,你是否又记起了什么?”
牛丰道:“我在半昏迷时,听到对方有过一次讨论,是关于选择杀人的,我记得有石宗信和邓龙两个名字。如果他们还未出事,请大人保护他们。”
“石宗信和邓龙,他们都在前来京师的路上。”杜郁非皱眉道,“郑和大人已派人去接应,我也立即加派人手。”
“大人手上拿的是什么?”牛丰忽然问。
杜郁非将陶俑递给牛丰,道:“马场的无头案里有一颗人头腐烂严重,身份难以确定。所以我们仵作制作了几个版本的容貌,这是其中之一。”
“居然有这种本事?”牛丰看了看那头像,低声道,“如果我没认错,这是夏弘毅。”
“指挥使夏弘毅?”杜郁非经其提醒,重新打量陶俑,发现如果加上大胡子,这真的就是夏弘毅。“可是,我昨日还在兵部见过他。”杜郁非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死了那么久的人,为何还能照常出现在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