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弗伦提斯
盟友的另一只手拍向弗伦提斯的拳头,他五官扭曲,肤色赤红,无疑是在施展天赋。弗伦提斯挡开他的手,用力一推,盟友跪倒在地。
“他们永远受我奴役!”盟友指着周围静止不动的人群,冲他吼道,“只要我活在世上,他们就是我的奴隶!只有这具肉体彻底消亡,他们才能重获自由。”
弗伦提斯不予理会,目光投向竞技场北端那扇敞开的门。
“难怪瑞瓦克在他的躯壳里待了那么久。”盟友咯咯笑道,“换一个的话会使他难以逃脱我的掌控。所以他用自己的鲜血解救你,同时也解救了自己。”他收敛笑容,明亮的眼睛充满决绝的恶意,又嘶声说道:“你不该泄露这个小秘密,孩子。如此一来,那些被我的意志所束缚的人,都被你判了死刑。虽然我需要花费很多年,但你以为时间对我而言算什么?我在往生世界忍受了千百年……”
弗伦提斯一掌拍上盟友的脑门,力量之强,令其头晕目眩,当场昏迷。“你作为一个神,好像有点担心过头了。”
“爱人。”
她站在巨猿的尸体旁边,从头到脚都是血,但身体完好如初,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皮肤光滑无痕。她的面容是陌生的,但那种眼神与当年一般无二:真挚无私的情感,不加掩饰的爱意。“你有没有带治疗者过来?”她问。
他又回头张望,看见罗纳女孩进了门,后面跟着洛坎和波利泰。维林叮嘱过她,一定要等到歌声确认安全无虞。韦弗走在波利泰的前头,目光落在盟友身上。
“你把他带来了,”女人说,“我想也无关紧要了。看样子你的兄弟找到了更好的容器。”
他扭头望去,发现她从沙地里拾起一把短剑,朝着女王走去。
“不!”他说着,拦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失望地叹了口气。“是她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她不耐烦地解释,又是教训孩子的口吻,“这笔账非算不可。”
“是的。”他举起剑来,“当然要算。”
“你没看到吗?”她勃然大怒,指着盟友说,“他完蛋了!我会喝掉他的血,得到他的天赋。世界是我们的了。”
“然后你要如何统治?我今天一路杀进来,看见城里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全是你的安排。你怎么就以为我会允许你糟蹋这个世界?”
“因为你爱我!”她那双陌生的眼睛很漂亮,乌黑而清澈,嵌在一张苍白的面具上,一点残忍也不见,只有彻底的疯狂。
“你病了,”他说,“我带来了治疗者……”
她懊恼地大叫一声,突然从他身边溜过去,一剑刺向女王毫无防备的后背。他挥剑将其弹开,又试图抓住她的手腕,夺下那把短剑,但她速度太快,旋身横扫,砍中了他的肩膀。
“你说我病了,”她啐了一口,“我们生活的整个世界都有病!你今天为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哀悼,你当初为我哀悼过吗?我数十年如一日地杀人,才建立起这个肮脏而贪婪的帝国。它应该毁在我的手里!”
弗伦提斯感到左臂渐渐发麻,温热的鲜血淌了下来。“求你了!”他说,“既然他能治疗肉体,说不定也可以治疗精神。”
她顿了顿,疑惑地皱起眉头。“我杀死父亲的那天晚上,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嘲笑我,他轻蔑地朝我吐口水。他说,‘那天晚上我喝了你那个臭婊子母亲的血,我也应该喝了你的。’这个他能治好吗?”
“我不知道。”弗伦提斯伸出手,冰凉的胳膊颤抖不已,“但我们可以……”
一支箭插进她的胸膛,紧跟着又是两支。她踉跄了几步,当她低头看到箭翎,疑惑的表情消失了,忽然神志清明,犹如醍醐灌顶。
罗纳女孩走到弗伦提斯身边,拉开弓,又一箭射进女人的脖子,将其钉在沙地里。弗伦提斯看着女孩走过去,狠狠地踢了尸体一脚,又眯起眼睛,查看对方是否还有生命的迹象。她看到弗伦提斯的表情,不禁皱起眉头。“歌声的意思很明确。”她说。
他听到身后有人含混地呻吟了一声,只见韦弗轻轻扶起瘫软在沙地里的盟友,使其坐了起来。波利泰围着他们,长矛对准盟友。“你病得很重,”韦弗说,“我来帮你。”
当韦弗把他拉过去抱住时,盟友似乎恢复了清醒,无力地挣扎了一番,随即猛地扬起头,厉声惨号。
第五部
一旦发现有人散播谣言,声称吞食天赋者之血可延年益寿,就即刻将其逮捕,依照女王之令给予惩处。凡有文字涉及的,一律没收并销毁。
――女王的第十道法令,经女王许可,
于统治起始第六年写进疆国律法
佛尼尔斯的记述
尽管拉伦手指短粗,但其字迹优美隽秀,堪比任何一名书记官。而且,他的嗓音也抑扬顿挫,复读我所口述的文字时不疾不徐,流畅自如。“‘……于是莱娜・艾尔・尼埃壬女王又一次踏上她心爱的故土,’”他读道,“‘她的复仇将极其可怕。’”
“很好,拉伦,”我说,“今天就到这儿吧。”
“谢谢,大人。”他起身离开凳子,走向牢门,“明天同一时间再见。”
“明天我的审判就开始了。”我提醒他。
“是的,”他叹道,站在牢门前勉强笑笑,“毫无疑问,等到您重获清白之日,这部伟大的作品也就完成了。”
“毫无疑问。”我微微一笑,感谢他善意的谎言。
“连看守你的狱卒都这么有文化。”当厚重的牢门关拢,牢房里只剩我们两人时,佛奈娜说。她坐在那张小床上,周围堆满了羊皮纸。我们被关押了好几个月,她无事可做,开始着手把我的文稿翻译成倭拉语,但也知道十之八九无法完成。
如今她的头发几乎全白,盘成一个圆髻。最近几周,她的头皮和手上隐隐出现红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但她对此并无怨言。我请拉伦给我记得的每一位帝国官员送信,而她始终没能得到允许离开这间牢房,提出中肯的告诫。我们这次旅行终究一败涂地,帝国的安危完全取决于莱娜女王的复仇大业。简直是荒唐,我知道。纵使她才智过人,艾尔・索纳能征善战,也敌不过庞大的倭拉帝国。消灭一个帝国的事业,需要另一个帝国来完成,念及此,我伸手取过纸笔记了下来。
“但愿是对你的辩护有用的东西。”佛奈娜的目光离开文稿,落在我手上。
“我不做辩护,只说事实。如今事实对我也无益。”仁慈睿智的女皇指派了六位学识渊博的参事,在审判中为我辩护。他们都是精通律法的学者,德高望重,但我察言观色,知道他们并不希望,也无意为我洗清罪名。我礼貌地听他们说完,然后明确表示我将为自己辩护,无须劳烦他们,看样子他们都如释重负。
“那个女孩撒谎,”佛奈娜又说,“瞎子都能看出来。”
“如果真是一帮瞎眼的傻子陪审,或许我还有一线机会。可惜陪审员只有一个,她的眼睛亮着呢。不过,即便是她也不能否决我被定罪后的发言权,我只能希望有人听到警告。”
尽管我始终保持平静,但我承认这种平静并不寻常。那天夜里睡意迟迟不来。傍晚时分,我一直在整理文稿,还写了提纲,以方便拉伦完成最后几个章节。拉伦答应会把抄本送给我挑选的几位学者,都是我的老熟人,不过我心存怀疑,就算他们不会当场烧掉,也会涂改署名,据为己有。还有一份抄本送给瓦林斯堡的哈力克兄弟,至少能在他未来重建的大图书馆里找到一席之地。当天色渐黑,我床铺上方的狭小铁窗再也透不进光亮,我手执鹅毛笔,在一张白纸上潦草地写下“联合疆国史”,发现自己的笔迹远不如拉伦那般优雅,我略有几分懊恼,于是将其搁在一摞摆放整齐的羊皮纸上。
我明知难以入睡,还是躺在床上,琢磨着学术上的遗憾之处。我还没有机会听完艾尔・索纳的故事。午夜过后的某一刻,隐约的嘎吱声惊动了半梦半醒的我。我坐起来,眨着眼睛望向黑暗之中,发现牢门慢慢地打开,心跳突然加剧。
她决定不等审判了,我顿时失去了长久以来的平静,疯狂地环顾四周,想找样东西当武器。然而拉伦作为狱卒堪称恪尽职守,除了我写作所用的一盏木头烛台,别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