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桂花开，桂花落
李平安在家温着酒，红泥小火炉，火焰贪婪地舔着壶底。
他看向院子里的桂花树，前些年家里开了酒楼后，条件好了不少，也不必减衣缩食地过日子了。本来想着从新买上个房子，但娘舍不得门外那棵桂花树，便买了领家几栋空房子，扩建了一番，也就留在了原来的地方。
说来李平安也有点舍不得那棵桂花树，在他漠北城的十八年里，这棵树陪了他十八个年岁，他看着它花开花落十八个春秋。
以往中秋节，陈故辞总会采些桂花，做成桂花糕。软糯甘饴，甜而不腻，清香可口。
可陈故辞从来不酿桂花酒，李平安问起也闭口不谈。
今天是中秋节，那颗桂花树又开花了，但天刚刚下过大雨，这会儿才停下来，几朵桂花被雨水打落下来，零落成泥。
桂花才开便落。
...
陈故辞回来了，看样子很是疲惫。李平安也已做好了饭菜，四菜一汤，对两个人来说已是颇为丰盛。
“娘，你怎么了？”李平安看见陈故辞憔悴苍白的脸，有些担心，出声问道。
院子外传来阵阵桂花香，抚平陈故辞的思绪。
终于回过神来，“娘没事，刚刚又来了几个客人，招待完有些晚。娘不碍事，就是有些乏了。”
看着陈故辞劳累的身影，李平安有些心疼。本来还想叫福伯过来吃些，想想还是算了吧，娘今天看起来很累了，待会我去给福伯送点酒去，他最爱喝天衡了。
“娘，饭我已经做好了，这是刚温的酒，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李平安忙碌在厨房里，端出刚做好的菜和温好的酒。
看着少年的背影，陈故辞的眼眶湿润了，我家安儿最懂事了。
桌子上饭菜还冒着热气，把陈故辞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
若是可以，谁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啊。
观音有泪自从唐门绝迹后便称天下无解，任你是神是魔，还是天上的老神仙，也只能去投轮回了。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也不无道理，一品之上不言，就单论一品之下，从未听过有谁中了观音泪还能活下来，虽然用在他们身上有些浪费了。
陈故辞手臂已经开始发黑了，从她沾上观音泪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她用长袍掩住右臂，手颤颤发抖，有些控制不住，但她不能在李平安面前露出端倪。少年气血方刚，不计后果，李平安可以，她不可以。
气血方刚是少年，思前顾后才是娘，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不能不替安儿考虑。她不想把往事种种牵扯出来，往事是前人往事，安儿不该背负太多。
天阶夜色凉如水。
“安儿，你已年满十八，若是前些年，娘可能还不放心你，但如今你长大了，我也该放手了。你的人生不该只活在小小的凉州，不能只待在这十里长安街。原来你还小，娘怕你照顾不好自己，但现在你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有喜有悲，有芸芸众生，有人间疾苦，那些不是你能在漠北城里看到的。”陈故辞说话的时候心在滴血，但她又不得不说。
看着眼前的儿子，自己拼了命，也就刚刚到他的肩膀，陈故辞想，是真的长大了啊，出落的也是这般俊俏。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平安，她的手在颤抖控制不住，是她亲手把他推走，她怎么能不心痛，她不想让安儿看见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摸样。
“可我走了，你怎么办？”李平安有些急了，带着哭腔，他从小没离开过漠北城，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意，若是自己走了，娘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傻瓜，你走了，娘还能饿死不成。”陈故辞抬起嘴角，她想笑出来，不想让李平安担心，可却笑得那么难看，眼角的泪止不住的流出来。
“我原来总怕你长不大，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我不肯放手让你自己长大。你知道为何你总是长安愁无味吗？长安愁说是酒，更像是酒糟，拿人生酿酒，你什么都不去经历，就像是清水酿酒，到头来还是清水。”陈故辞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她怕她自己狠不下心来。
“可书上说，父母在，不远游。我怎么能把娘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书上是书上，它教的是道理，我教的便不是了吗？”她在逼自己，也在逼李平安。若是狠不下心来，便会害了安儿。
平平安安，陈故辞在心里默念。
“可是我...”李平安还想说什么，却被陈故辞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的，我答应你，若是你去游历，我会求你福伯教你练武的。”从那次老福在安邺楼里出手，陈故辞就从李平安眼里看出了渴望，那是藏不住的。
原来陈故辞不想让李平安练武，是不愿意看到他走入江湖朝堂那个吃人的猛兽，她怕有一日会见不到李平安，她只想让李平安做一个普通人，平平安安。现在想来，是她自私了，她以为她这一生会陪着李平安过完，但天不遂人愿。
李平安经历生离，陈故辞却见证着死别。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她不能陪着安儿了，他若想练武，那便练吧。
李平安低头不语，久久过后，传来细不可闻的的回答，“好。”。
李平安答应了，陈故辞松了口气。
“等到来年桂花开了，你便回来吧。”
“嗯。”
...
月落星河，白月光洒向人间，小时候娘常说：“月光啊，就是那些孤魂野鬼想照亮人们回家的路。他们生前孤苦伶仃，死后不想让别人也成为那样。”
李平安伸手想捧住那一缕月光，可它就这样穿过自己的指缝，掉落在地上。
中秋月圆，人们都说中秋节要团圆，现在想来与其说是团圆，不如说是回家。西河三州的人多半是无法团圆的，要么阴阳两隔，要么散落世间。家就像是他们约定相遇的地方，只要回家，便能相遇。
李平安想来自己这十八年，和娘相依为命，倒也苦中带甜。至少无论他在哪，他都知道，娘就在那里等自己回家。
月光入酒，酒入愁肠。
那日福伯出手后，他也想成为那样的高手，或者不用太高，能保护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