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染烟用目光追随着他写,一字一顿念道:“染,烟,兰……兰鸿?”
“鴻”字她并不认得,只是一猜便是。
兰鸿对她笑笑,说:“我先教你来写这四个字。”
说罢让染烟站在他身前,细细纠正她的站姿,又捉着她的手,重新写了一遍。
“染烟”二字尚好,“蘭鴻”的笔画却尤其多,染烟站在他怀里,只觉得热气从他身上喷涌出来,把自己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像是被猛兽吞于口中一般,有些喘不上气。死活忍耐着,顺着他的手描完“鴻”字,便低头说,“你,你先……歇歇吧。你刚回来,这个,以后再教。”
兰鸿并不坚持,却仍捉着她的手,一起拿着方才写字的笔,在粉青荷叶笔洗里透了透笔,轻轻甩掉些水,挂好在笔架上,说:“写完要这般洗笔,下次才好用。我若不在家,你便自己写。若你需要,我可找一个夫子白日里来教你……”
染烟忙回拒道:“不要!我不要!不要夫子,你有空教我一个两个就好了,我也,也并……”
原想推脱“我并没那么想学”,这却不是她的真心话,她是很羡慕别人能识字的。只是,若是教写字日日要这般亲近,恐怕只有兰鸿做这个夫子,她才可以接受。
幸好兰鸿放好了笔,就松开了她,染烟偷偷舒了口气,偷觑一眼,见他连胡茬都不甚干净,猜他这些日子定然很辛苦,就去帮他铺床拿枕,叫他:“你快上床休息一下!”
兰鸿依言走到床边坐下,不上去睡觉,却把她拽过来,正对着自己道:“让我看看,许嬷嬷说,烟儿及笄之后,越发出脱得好看了。”
也许因为识于微时,同在那个茅草堆里滚过,染烟对兰鸿,一向都比对旁人要亲近无间。若说最初来枣牙胡同,还有些大病未愈的稀里糊涂,时间久了,她也知晓,除了娘之外,兰鸿便是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
而且,她如同一个小乞丐,每晚钻进茅草里的样子,他见过;她淋了雨病在破庙里的狼狈样子,他应该也见过。甚至糊涂如她,还把自己的癸水,不小心弄脏过他的衣服。
她对兰鸿,并没什么可隐瞒,也没那么多避讳。
因而,染烟心中虽有些害羞,却仍顺从兰鸿的话,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笑着让他看。
只是兰鸿看她,她便也正好对望着兰鸿,他罕见地笑得很灿烂,专注端详她,就像她那时做梦忘了兰鸿的样子,醒来后细细瞧着兰鸿的脸记忆一样。
染烟先还是看着兰鸿,然后忍不住转开视线,却觉得还是被兰鸿的目光笼罩,心里不知为何无端发慌,一心只想要阻止他继续看自己,就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藏到了他的肩后。
因着床榻有些高,染烟只好爬上床,分腿跪坐在兰鸿腿上,才把自己的脸好好藏了起来。
她伸出胳膊的时候,兰鸿还在哈哈笑,等她爬上腿,却感觉他有一瞬间的僵硬,咳嗽了一声,才伸手护在她腰后。
躲开了兰鸿的视线,染烟才觉得找回了往常的自己,开始嘀嘀咕咕对兰鸿说话。
最近几日发生过什么,许嬷嬷帮她梳了一个什么样的头发,花园里哪一株新长了一兜搂花骨朵,长渠一次吃了多少碗饭,她晚上做了什么样的梦。
当然,有些梦是不会说的,绝对不能说,即便是对兰鸿。
这般絮叨半天,突然听到许嬷嬷的声音,染烟忙翻身躲在了兰鸿身后。她同兰鸿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无缘无故便想亲近着他,可是她也知道,她与兰鸿这些亲密,并不足以为外人看到。
染烟躲在兰鸿宽厚的背膀后,别人几乎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别人,只听到许嬷嬷说:“给小姐请过大夫了。林大夫还是不肯来,是云和堂的章大夫……”
染烟听她的话,是要说自己那日癸水的事情,也顾不上正躲着,出溜下了床,胡乱套了几下鞋子就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心里抱怨许嬷嬷如今真是变糊涂了,怎么能对兰鸿说这些事,她以前不是说过,女儿家癸水,原是不能对男人说的……却又想到那日,自己腹中抽痛之时,紧紧贴着兰鸿,他给揉着小腿,便觉得好受一些;后来他走了,只能喝那些苦药。
想着这些,心中又喜又忧,躲在西屋里,对着镜中的自己,竟是忍不住傻笑难止。
可不是好笑吗?兰鸿便如那苦药一般,竟能治她的疼痛。
染烟一边笑,一边暗自生许嬷嬷的气,到了吃饭也不肯出屋,还是兰鸿把她叫出来的。
日子又慢悠悠地过,染烟多了一件事,便是识字和看那些画册子。因着兰鸿时间不一定,��以她学的也很慢,有时候几个字,反反复复写了有好些天,兰鸿才得空教她新的。好在她娘早年也教过一些,只是有些渐忘,如今学起来总算有点基础。
只是杏娘一直还没回来。兰鸿过了些日子,又对染烟说:“许嬷嬷年岁大了,长渠很多事情不方便,我再找个人来照顾你,可好?”
他每次提到这个,染烟就有些不高兴,少有地对他用了恼怒的语气:“我既然已经是大人了,自然能照顾自己,不要别人!除非杏娘回来。”
兰鸿只好作罢。
染烟对这件事比较坚持,只因杏娘迟迟未归,她渐渐也品出这里面的蹊跷来。甚至一度联想到了月娘。
月娘虽是个粗心又有些喜怒无常的,但是其实是个大好人,她与染烟素昧平生,却肯带着她进京,一路之上也多有照顾。有时候嘴上说着有点阴阳怪气的话,手却还是伸出来,搀扶疲累的染烟赶路。
这样的月娘,怎会突然丢下她就走了。染烟一直有些不信,只是在心里帮她找了好多理由,诸如迫不得已的急事。
偏巧的,杏娘又突然因为急事不见了踪影。
染烟不肯怀疑兰鸿,只是这事,终究在她心里打了个结,只盼着杏娘早日归来,才能释了怀。
还有铃铛,自从那日,染烟努力不去多想,可是,时日过去越多,那日的窘迫便越淡去,对铃铛的担忧逐渐占了上峰。终于,染烟忍不住对许嬷嬷说,她想去拜访下铃铛。
因着如今家里无人,染烟便劝了许嬷嬷不用去奔忙,她自己去即可。当然,长渠是会跟着的。
好些日子未去,染烟只觉得小巷也变得有些陌生,一路走着,觉得好漫长,又想着那日,兰鸿抱着她,她心里虽觉得在外面这般太有违规矩,却分明觉得很快就到了家。
是了,兰鸿的腿长步子大,她怎么比得了。
等到了铃铛家门口,长渠守在一旁,染烟轻轻敲门。过了会子,秦大娘打开门,眼睛惊喜迸射,叫着“唉哟我的江小姐”,就出门来迎她进去。
染烟原本打算先要问下今日是否合适拜访,也来不及问,便被她亲亲热热搀着胳膊往里面走。
“可算你铃铛姐姐没有白疼你,你快好好同她说些话,她再这么憋闷着,我怕身体更要坏了。”
染烟心中暗忖,铃铛姐姐对我素来冷淡,怎么就算疼我。面上却仍笑着,下意识点头。只是她其实同铃铛没说过多少话,那日又经过那么一次,虽然放心不下跑来探望,却实在是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面对铃铛。
待进了房,闻到浓重的药味,心里的关切一下子压过了尴尬。
才这么久,铃铛竟似又瘦了一些,坐在古琴前,眉蹙容愁,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拉着琴弦。她着了一身素纱阔衣,直拖到地上,偶尔风吹入窗,白色轻纱飘荡,更添了一份清冷萧瑟。
染烟回看自己身上的鲜亮衣裙,心里无端生出愧疚,有些讪讪地走到铃铛跟前。
秦大娘拿了个绣凳,想放在铃铛身边,铃铛却说:“离我远些吧。我这不祥之人,不要沾了晦气。”
秦大娘面露难色,却还是依言把绣凳放远了一点,掸了掸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请染烟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