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温孤苇余(2) - 开封志怪 - 尾鱼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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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温孤苇余(2)

公孙策自察觉不出展昭弦外之音,伸筷拈起一只包子:“端木姑娘,这包子是什么馅的?”

“啊?”端木翠倒不提防有此一问,她方才走东家串西邻,知道蒸笼中是包子拎了便走,倒的确不知包子是什么馅的。

不过她反应倒是不慢:“这包子馅可费了我许多工夫,先生不妨猜猜看?”

彼时展昭正低头喝粥,听她如此讲,便知她又在胡混,一个忍俊不禁,便被汤粥呛到,拼命低头忍住笑,借着咳嗽掩饰过去。

公孙策倒认真起来,将筷子移近跟前,翻来调去看了半天,又细细嗅了嗅,有些不确信道:“是荠菜的?”

“先生说是,就是吧。”端木翠语焉不详,继续故弄玄虚。

公孙策哈哈一笑,反觉得端木姑娘今日分外讨人喜欢,张口一咬,不由点头:“是荠菜的,香得很。”

端木翠这才长长舒一口气,也伸手拈了一只,想也不想径自递与展昭:“展昭,你也吃。”

展昭未料到她竟是拿给自己的,愣了一回才接过,抬眼时便见公孙策看住他若有所思,目中尽多戏谑意味,不觉面颊发热,微微偏转了头去。

公孙策却不放过他,意味深长道:“端木姑娘费了这许多工夫才做好的包子,味道确是不凡。展护卫,你快尝尝。”

展昭盛情难却,只得咬下一口,含糊其辞:“的确不凡。”

两人话中有话,弦外有音,只端木翠听得心中称奇,因想着:那户人家的主妇,也未见什么奇特之处,能做出怎样不凡的包子了?想来想去委实纳闷,拈了一个来吃,自觉也属平常,心下愈加不解。

那边厢公孙策不但自己吃得高兴,还一个劲撺掇展昭:“展护卫,端木姑娘一番心意,你多吃些。”

展昭有苦难言,扛不住公孙策热情推销——“这包子馅端木姑娘费了许多工夫”“总是端木姑娘一番心意”,只得辛苦埋头吃包子,吃完一个,公孙策又分外热络地递上一个。

一顿饭下来,其他碗中动的都少,独那一蒸笼包子,堪堪见了底。

饭毕,公孙策带同二人一起去城隍庙看李掌柜准备得如何。路上展昭寻了个空子,将端木翠拉后一些,咬牙道:“下次再去寻吃的,除非是立了心意要把人撑死,否则莫要弄这么多包子来。”

不提还好,一提至此,端木翠分外委屈:“公孙先生直说那包子好吃,我只吃了一个,都没品出什么味来。有心再吃一个,就见你左一个右一个,吃着一个还抓着一个,唯恐你不够吃,都省了给你吃,你反嫌我弄得多了?弄得多了你还全吃了,没说留我一个?”

展昭未料到她反有理了,语塞半晌,末了恨恨道:“总之,你若再下厨,做什么都好——除了包子。”

未及端木翠回答,公孙策回首招呼二人道:“脚下放得快些,前头便是城隍庙了。”

进得城隍庙来,李掌柜果带了一群人忙活得正紧,前面的大殿中分左右两边,各摆了约莫二三十具尸首,问起昨日移入的重疫病人时,原来都已差人抬去了后殿。

见公孙策左顾右盼似在点数,李掌柜过来解释:“前几日的死者都已烧掉了,这里是这两日的。”

顿了顿又道:“有几户都已抬走要烧了,听闻先生能招魂,又赶紧追回送了过来。”

公孙策略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禁沉了几分,四下看时,在尸首边忙活的多是死者家人,听到李掌柜的所言,都抬头看向公孙策,目中尽多希冀之色,还有几个妇人当即便过来给公孙策跪下,未及开口便抹开了眼泪,慌得公孙策忙不迭将人扶起。

展昭亦是心下恻然,因问李掌柜自己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李掌柜道:“此间就不麻烦展公子了,家里人尽可安排妥当。后面公孙先生招魂时,还望展公子多多帮衬。”

他忖度着展昭与公孙策本是一道,既然公孙策会招魂,想来展昭也是不差的。

展昭微微颔首,算是来了个默认,四下走动看了一回,几次欲上前帮忙,死者家人只是含泪婉拒——料来至亲之人的身后事,他们并不想让旁人插手,展昭也就不再坚持,淡淡一笑便退了开去。

此时才发觉不见了端木翠,问公孙策时,公孙策道:“方才好像还在这里,一晃眼便不见了。”

展昭又等了一回,不见端木翠回来,心下有些着急,正没理会处,忽听端木翠叫他:“展昭。”

回头看时,端木翠正站在殿门口向他招手。展昭快步过去,就见端木翠手中托了个盛了一半水的水钵,钵中斜搭了支小毫。正觉奇怪,端木翠拉他向外走,道:“横竖你在里头也帮不上忙的,出来我帮你写符咒。”

展昭了然,随她到殿前阶上坐下。端木翠将水钵搁在一旁,从腰间取出碧玉小刀,便在中指腹处割了一道。俄顷血珠渗出,端木翠以手作笔,在钵中水面之上迤逦写过。展昭只见淡淡血线氤氲开来,原本平静的水面忽地便如烧沸般鼓震不休,待得重新平静下来,一钵水已然丹砂般赤红。端木翠吁一口气,将那小毫在钵中蘸过,微微仰起脸来,先就展昭衣袖处写开。

展昭留神看她笔法,只觉行笔甚是怪异,忍不住问道:“端木,你写的是什么字?”

端木翠一边写一边道:“自然是仓颉造的字了。传说他闻鬼神夜哭而造字,用他造的字写就符咒,那些个妖兽鬼差更敬畏些。只是笔法太过冷僻,有些我都忘记怎么写了。”

这话说得倒是实在,展昭见她中途几次停下,眉头颦起,只是咬住笔杆出神,便知她又忘记怎么写了。还有几次,似是忘了符咒,口中念念有词,默念了好几次,方才续笔。展昭忍不住想着:端木这等性子,要她记这些繁复符咒和冷僻笔画,确也不是易事。

不多时日头高起,冬日和暖阳光洒将下来,暖意似从四肢百骸而入,叫人全身心融融得分外舒服。端木翠略略抬起头来,姣好容颜恰似镀上一层柔柔金色,面上神情分外认真沉静,较之往日,异样美丽。展昭一时看得怔住,竟微微失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端木翠一迭声唤他,回过神时,但见端木翠满目狐疑,道:“展昭,你看什么?我唤你几次你都不应。”

展昭唇角微微上扬:“我只是觉得,你这般安静不说话时,似与平日间换了一个人,尤其的……好。”

端木翠奇道:“尤其的好?我不说话时反尤其的好?好在哪里?”

展昭看住她,眸中笑意愈显,也不言语,只等她自说自话。

果然,端木翠自己臆想开了:“不说话时反尤其的好?展昭,你是嫌我素日里聒噪了吧?”

展昭笑而不答,稳当坐看她如何应付。

这一点上,端木姑娘从不让他失望。

“展昭,我也觉得,你不说话时,分外的好,好过你平日间千万倍。不如这样,我们都不说话,互不理睬,索性让你好到底。”

端木翠说到做到,除了偶尔翻展昭两个白眼之外,接下来果然再不理睬展昭——是为一言九鼎,真信人也。

展昭却也乐得自在,这几日劳碌奔波,于冥道内出生入死,一颗心几曾落过平地?忽然间便能如此安闲地坐于此间,沐着冬日晴光,旁侧美人“红袖添香”——虽然这美人只是在他袖上鬼画符,间或扔两记眼刀破坏情调——在展昭看来,已是难得奢侈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姑娘主动缄默,给他留出大幅余地,回味这几日跌宕辰光。

许是性格使然,劫后余生,展昭更喜静坐一隅,将凶险之途细细梳理,酸甜苦辣,诸多情愫,该扬弃者自扬弃,该收藏者自收藏,歇得一回,缓过劲来,重又整装上路。旁人看来,还是往日形貌,殊不知心中自又沉淀许多——数十年来,习以为常,哪一次真缺了这一环节,反周身各处都不自在,直觉少了些什么,恁地怪异。

因此上,此时此刻,更觉分外宁静、别样安详,略略展目,远处屋舍之上,偶有炊烟扬起,也不知是哪户懒起人家,误了早膳时辰,此刻方才急急生火起炊。

人生起伏,一起需得一伏来平;世事悲喜,悲处需待喜处熨帖。就如方才经历大劫,必得眼前这样的大安宁大祥和大平静方能抚慰,否则永处骇浪,频经谲险,他纵是铁打筋骨也吃不消。

心念至此,胸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喉头发酸,双目亦随之发涩——他总是如此,笑对生死淡看沉浮,却常为身边寻常细小事感动如斯。轻轻合上双目,静静压服下突如其来的情感上涌,这才叹息般低声道:“端木,这样真的很好。”

“哈!”端木翠扬起脸来,一脸烂漫笑意,“展昭你输了,说好了互不理睬的,你先开口,你就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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