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天涯羁旅(1)

血沙海。

尽入满眼的不仅仅是沙漠，还有沙漠下无尽的白骨与鲜血，诅咒与怨恨。

许多年之前，血沙海不叫血沙海，叫行云岛。

行云岛漂浮于云海之间，是一座灵气丰盈的浮岛，有行云城主无欲无争，阵法造诣出神入圣，痴迷安隅城的禁妖阵，在行云岛布下了同样的禁妖阵，以凭虚阵接通安隅行云之间，岛上秋水碧天，飘花如雪，总有两情相悦之人来此芳舟听雨，春山寻兰，摘星渡霞，许下三世诺言。

行云岛与星霜海相邻，星霜海妖尊觊觎此岛灵气宝地，寻人攻城不破，便就此作罢。

然三年后，行云城主突然陨落，禁妖阵溃散，自行开启了城主曾布下的自毁之阵，与星霜海妖尊同归于尽，整整一月，爆炸声延绵不绝，万千生灵化为尘嚣，鲜血与粉尘飞卷在空中，铺天盖地地遮盖了这片曾经生机盎然的土地，狂沙细血下了整整一月，整整一月，竟无一人一草一木逃出。

至此后，行云岛唯余血沙莽莽，滴水成烟，毒物成群，迷阵遍布，成了让人望而却步的鬼岛——血沙海。

虽说行云岛已毁，但却有不少妖怪都认为城主死前，必有无数珍稀的法器宝物，阵法秘籍，于是来此血沙海寻宝的妖不在少数，只是能活着回去的少之又少。

黛砚到血沙海不久便见着了颜彤说的那个茶棚。

茶棚孤零零地建在荒漠中的一处小小水源旁，虽说是在荒漠边缘之地，却是方圆千里中唯一的栖息之所，木棚看得出是灵木所筑，但饱经风沙，已是墙皮剥落，破旧不堪。

茶棚里很热闹，黛砚坐在角落的桌边，立刻有小妖上前询问：“客官是喝茶还是打听消息？”

黛砚看了一眼小妖，又看了看隔壁几桌相安无事的茶客，竟有回到安隅之感。

妖界无法度，这茶棚能脱离安隅城存活到如今，靠的就是这一通消息买卖的活计吧。

黛砚放下一枚毫无杂质的灵晶：“打听消息。”

“客官要打听什么？”小妖眼睛一亮，抓起灵晶一捏，灵晶“咔擦”碎裂，灵气却半点未溢出，尽数吸入了小妖的灵脉之中。

黛砚恍然，原来他可直接将灵气注入灵脉，这样即便他人有杀人夺财之心也奈何他不得，再加上他掌握着血沙海的消息，自是可以在荒漠中如鱼得水。

黛砚道：“寻物。”

小妖谄笑一声，低声道：“来这儿的哪一位不是寻物的，客官是想寻死物还是活物呢？”

黛砚抬眼看了小妖一眼，小妖会意，解释道：“死物就是行云城的宝贝，都在这地底下呢，这荒沙里的活物嘛，自然就是……”

来此寻宝的人了。

“我找的既不是死物，也不是活物。”黛砚道：“血沙海中的灵泉，除了此地，还有几处？”

小妖啧啧了两声，赞道：“一看爷就是懂行的，这沙漠往里走都是灵气干涸之地，没点灵泉补充，寻物不成，变成了别人寻你。”他搓了搓手，似还在享受方才那枚灵晶，“只是这灵泉，我一个胆小怕死的，哪儿敢深入探寻啊……”

黛砚又扔了一枚灵晶出去，这枚灵晶的质地明显要差了许多，小妖起初欣喜地接下，转而收了笑容，悠悠道：“听人说行云城旁有一处鬼洞，洞口的另一头便是一处灵泉，位置正好在原先的城主大殿，只是爬出去想喝一口的，都死在了洞口的阵法上。还有啊……”

“还有？”黛砚抬眼瞧了一眼小妖，眼底如冰。

烈日当空，小妖竟觉凉意森森，忙道：“没了没了，我记错了，我也不敢瞎编来骗您不是？”

黛砚打听到了消息，提剑起身而去，小妖在身后要喝：“客官慢走！”

“他就一个人，为什么阻止我们动手？”待人走远，茶棚中的一名“茶客”放下茶盏，重重一拍。

“瞧他毫无经验的，就是只大肥羊啊。”

小妖回头，恶狠狠登他们一眼：“我若不阻止你们，咱们今天都没命了。那是黛砚！血剑凝墨，斩敌三千的通明墨公子。”

几人听到黛砚名号，颇为不以为然：“通明山都没了，不过无权无势的流浪狗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应和的是一个清冷的女声，几人望去，茶棚外站着一名女子，狂风猎猎，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一半的面容，另一半也仍旧看得出倾城之姿。那女子朝几人一笑，茶客们刚回应了半个笑容，便凝滞在了脸上。

一息之间，他们已没了气息。

接着，女子伸出白皙秀美的指尖，茶棚中的尸体一个个似乎受到了吸力一般，在原地摆弄着四肢，如在跳一曲僵硬的祭祀之舞，随着摆动，血肉尽失，而后一一退化为原形，变成了一群只有外壳的行军蚁。

整个过程中，都有一缕看不见的气息缓缓流入女子指尖。

热闹的茶棚一息之间归于死寂，女子扬沙而去，原地沙尘四起，很快就湮没了这片方寸大小的绿洲。

黛砚走了一整天，直至沙漠腹地，别说前来寻宝之人，就连枯木巨石也未见到。

沙丘尽头，落日只余一团嫣红，残阳倾斜在独行者的身上，在沙漠中拉出了很长的影子，孤绝又苍凉。

一阵朔风裹挟细沙而来，黛砚稳步向前，那些粗粝的沙粒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却被一层看不见的气流一一剥落了，发丝上都未曾沾上半点尘埃。

这样的风携着妖力与杀气，不是荒漠中的风，而是人为的风。

风沙停息，黛砚又往前走了一会，便听得一声尖唳，从云层中撕裂而下，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兵器相接之声，黛砚翻上沙丘，只见黄沙下，奔跑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衣着绿白相间，破烂不堪，他浑身是伤，时不时地朝后扔一道疾风，阻挡身后那群银甲铁衣的人。

疾风挟着细沙几乎没什么杀伤力，至多只是障眼之用，很快少年就被敌人追上，他抹了一嘴唇边血迹，哭求道：“我错了，我不要了，都给你们，放我回家吧！”

又是一声遏云破空的鹰唳，一人高的黑色苍鹰俯冲而下，少年尖叫一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黑鹰从他身侧掠过，嘴边已叼上了一包乾坤袋。

黑鹰稳稳停在银衣铁甲为首人的肩上，乖乖地把乾坤袋放入为首人手中，发出咕咕的讨赏声。

为首之人打开乾坤袋，抛起一块灵晶，黑鹰一口含着灵晶，振翅冲入云霄。

接着他拿出了一张图纸，亮起贪婪之色，对下属道：“杀了他。”

少年哭声一滞，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你们言而无信！”见那几名银衣人走来，连滚带爬地朝黛砚所在的沙丘逃了过来。

黛砚眉心一皱，正准备趁麻烦上身前离开，哪晓得那少年竟发现了他，朝他大喊道：“救我，救救我！”

为首银衣人此时也见到了黛砚，警告道：“星霜海办事，闲人莫管。”

认出了那是星霜海独有的鲛鳞银衣，黛砚漠然看了一眼少年，径直走了，似乎真不愿管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