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真相
萧亦玄换了件崭新的衣服，粗布如白雪，竟是缟素，他站在禁军林立的长安城下，仰望高楼。他没有急于入城，防卫城墙的一千禁军拦不住他，应该也不会拦他。长安他能去，甚至当今梁帝也希望他能认祖归宗，以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有一个地方萧亦玄去不得，养心殿！
鸿雁禅师死了，白灵起败了，萧亦玄受的伤前所未有的重，但现在的他也是最强的，白灵起以极其霸道的枪意为他锻造体魄，即便轩辕韵也比不过他。萧亦玄静静的伫立，由于梁仁的圣旨，周围的军队清空了江湖人士，唯有几人不受限制，他们隐藏在长安的各个角落。其实萧亦玄在等一个人，一个他必须要解决的人，而且他相信这个人会自己走出来。
果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位垂垂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踏出了长安的大门，他的眼神不好，走路之时他低着头，像是在努力认清地面的路。如果光论气度，老者显得慈祥，如同研究许多数十年的老学究，风吹即倒。
萧亦玄却知道这个老人非但风吹不倒，即使大梁覆灭，也不一定能吹倒他。要说名气，他比武评上十人都要大，只因他是武评的创始人，三十年的武评也因他而诞生。百步老人，世间最神秘的存在。
无人了解百步老人是来自何方，他的背景，他的修为皆是迷雾。三十年前，他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点评天下武者。他作的武评精准而令人信服，他只是一个常年待在南缘大山百步斋，足不出户的老人，他如何能知晓的天下事？
百步老人性格开朗，他如同萧亦玄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他的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他亲切道：“来了？好，好，好，刚刚出了不少力，想必饿了吧，长安有家福运酒馆挺不错的，当年雪王爷和你父亲第一次见面即在此，要不去尝尝？”
萧亦玄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当然清楚福运酒馆的意义，但他跟百步老人不仅不是朋友，而且是生死大敌，他实在想不到百步老人如此情态为何？要说鸿雁禅师为了给皇帝当说客，白灵起为了自己最后的坚持，百步老人却压根不必向朝廷委曲求全，他与大梁朝廷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百步老人并不催促萧亦玄，他坦然道：“当年养心殿的事情确是我一手策划的，你要杀我无可厚非，不过你好歹让我做个饱死鬼。”
福运酒馆因为去年雪王的光临而变得异常火爆，尤其是他们的招牌菜，糖醋豆花，现在已经买到十两一碗，且供不应求。福运酒馆的佟掌柜赚得盆满钵盈，他本该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却碍于店里生意实在太忙，只得再次亲自掌勺，专做他最拿手的糖醋豆花。
上个月，福运酒馆重现装饰了一遍，添置了二十个桌子，加盖了后面的小楼，使得酒馆整体宽敞了许多。心善的佟掌柜是不想涨价的，奈何来吃糖醋豆花的人实在太多，如果不涨价，他这把老骨头真得散了。他有心将自己的手艺传给儿女，奈何儿子考了功名，在礼部当了小官，而女儿则嫁给了富家公子，生了个大胖娃娃，日子过得十分幸福，他们都瞧不上自己的生意。
佟掌柜患有喘病，一到春天便喘得厉害，什么药也不管用，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他现在也不求安享晚年，只想在有生之年再见见故人。去年雪王和袁立宗来的时候，他卧床在家，无缘得见，他为此懊悔了几个月。其实佟掌柜最惦记的还是那个配剑，喜欢拽文的江湖人，只可惜据说那个人后来死了。
百步老人和萧亦玄坐在最靠近东窗的位置，这是百步老人提前订的，他道：“当初，雪王夜，儒侠，袁立宗几人坐的正是这个位置。要不是我托兵部的陈庆之帮忙，我们还真坐不到这里。”
萧亦玄自始至终未言，百步老人自言自语一般，继续道：“大梁的江山有三分之一是萧然打下的，但早在五十年前，我已经算定，大梁在三十年后面临一场大灾难，不是源于当年的争嫡和宗室之乱，而是因为一个人，萧然！大梁只能是梁家的大梁，如果江山易主，大梁势必会生灵涂炭，本该存在的百年太平盛世化为乌有，为了所谓的太平，我策划了养心殿事件，并且说服了梁生安。”
萧亦玄终于开口了，他道：“不过你好像算错了，直到今日，大梁和燕国，北夷的战争都未结束，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所以你自诩天下的预言者，其实只是一个骗子而已！”
百步老人叹了一口气，惋惜道：“你说的有道理，世间自有天道，我也只能算到后三十年，三十年以后会是什么情景，我一无所知。有些事情避免不了，二十年前，北夷和燕国隐忍了，如今梁国却南北皆敌，杀不杀萧然其实并无不同。”
萧亦玄又没答话，百步老人停顿片刻，说道：“你不要怪梁家，如果不是我的蛊惑，他未必会杀萧然。他能当上皇帝我也早料到了，我教了他十六年做人的道理，我在他的身上种下了帝王之气，他既然要做天下的主，自然只能听我的。如今梁生安去了，童贯，段之洞，鱼刺势力，千叶敬痕，姬元，如妙，凡事跟此事有关的人都直接或间接死在了你的手中，在这世上你的仇人只有我一个了。”
萧亦玄冷漠道：“我此行的目的除了你，还有养心殿，因为这是整个梁家欠我的！百步老人，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哼，说什么梁生安是受你蛊惑，其实他根本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
百步老人罕见的拧眉，一股辉煌到极致的杀机直冲萧亦玄而来，似要将他撕裂成碎片！萧亦玄岿然不动，福运酒馆的时间在刹那间静止。青花剑观有“止行”秘术，能令世间停止，曾经有位高人以止行返老还童。百步老人用的正是止行，其中甚至夹杂了几丝萧亦玄熟悉的剑意，有些类似于武当剑。
百步老人既然能评点天下武者，他懂得功法之多，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他也是当今最接近万法归一境界之人！时间确实停止了，萧亦玄却仍然在动，他夹了一筷子刚上没多久的糖醋豆花，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百步老人静静的盯住萧亦玄的眸子，他忽然摇摇头，时间顿时恢复，剑意也在瞬间消失，他感慨道：“呈现果然厉害，看来不出全力我是奈何不了你的。幸亏你说话的声音小，没人听到，否则这一酒楼甚至整条街的人都要跟着你遭殃了。”
萧亦玄道：“出了全力，你也赢不了我。当年的百步先生，百步杀千人，千里不留行，一个人再如何无敌，他也不能无敌一辈子，你终归是到了归天的年纪。这些年，你在南缘大山疗养，修复了一些，但你的气血已经同梁家的气运相连，不，准确的说是与梁生安相连！他本无帝王之命，是你逆天为他加的，他只能活到五十六岁也是你造的孽。他已经死了，你也离死不远了。”
百步老人陷入了沉思，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多到一个人穷尽一生也挖不出所有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竟然让人查到了，他道：“也罢，有些事能瞒得了世人，有些却总有瞒不住的一天。萧亦玄，你我之战在大雁塔，要想入养心殿，这是必经的一战。”
说罢，百步老人离开了福运酒馆，他背影如同残月。
“掌柜的，你每天关门前都要去最靠近东窗的位置瞧一瞧，这也没用呀，你说店里每天进进出出的这么多人，即便他真来了，也早走了，谁会待到现在呐？”一个小伙计正在劝说自己的老掌柜。现今佟掌柜要做一千分的糖醋豆花，已经够累的了，小伙计实在不忍心他再往前面跑，再说总惦记着一件事也对他的喘病不利呀。
佟掌柜苦咳了几下，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小子上回雪王他们来的时候没告诉我，我恐怕一辈子也见不到故人喽。行了，行了，你先去歇着吧，晚上还要起夜准备豆花哩，我这把老骨头走几步倒不碍事的。”
小伙计拗不过佟掌柜，又有些担心，只得道：“算了，我陪您去。入夜之前坐在那儿的是一老一少，后来老的走了，这会儿功夫想必小的也走了吧。”
佟掌柜边走边道：“位置是兵部派人订的，也许今天会不同。”说是这么说，但佟掌柜心里是不抱希望的，其实最靠近东窗的位置这一年都是达官贵人订的，沾沾当年雪王的风气，不过真正能有怀旧情怀的，他是一个也没遇到。
“掌柜的，您瞧，东窗的客人在柜台结账。我说您是瞎惦记了，这位客官如此年轻，怎会是你三十几年前故交？”小伙计指着正要出门的萧亦玄说道。
佟掌柜突然感觉心中一阵热气汹涌，竟然莫名的激动，似是要跳出一般。在萧亦玄转身之时，他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佟掌柜陡然全身颤抖，老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呼喊道：“大人，三十年了，我佟禄今生有幸，终于又见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