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断生剑
这是旷古未有的一战。萧亦玄临风而立,心中无波澜,他俯视大雁塔下的两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与几位顶尖高手,他出手无情,大地崩裂,一条巨大的裂痕直达梁宫端阳门,整个长安若不是有龙气镇压,恐怕早已化作了虚无。后人在评说此战之时,往往用“空前绝后”一词,至少百年之中,再无人见过类似的大战。
知晓这场大战结果的人也不多,世人众说纷纭,有人说萧亦玄最终胜了,三千重甲军和三千步军全部阵亡,连同传说中的天干大弩也消失在世间。也有人说,其实萧亦玄败了,只不过梁帝仁慈,并未杀他,甚至亲自出面带他去了养心殿。
不过,此时的萧亦玄正在养心殿,陪同的也正是现任的梁国皇帝,梁仁。梁仁着青黄色锦衣,腰间配镶嵌了一百零八颗珍贵宝石的长剑,一副侠客风范。梁仁十分向往江湖的生活,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一定会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威名。
萧亦玄的脸色白里透着病怏怏的红,不久前的一战,他受了极重的伤,不过这种程度的伤不至于让他却步。他杀了乾盲坤哑,杀了梁宫秘密豢养的无名玄化境大宗师,总共杀了尽四千军人,毁掉十座天干大弩中的八座,他也竭力了。最终梁仁出面了,也不知是舍不得他最后的两千精兵还是不愿意长安完全溃败,他站在了军队与萧亦玄之间。
他们一直到养心殿都未交谈过一句,除了他们二人,养心殿所有的僧人,道士都不在。他们静静的走着,如同两个不相干的人。萧亦玄不知道梁仁为何会带自己来养心殿,这里是象征梁国气运的地方,擅入者必死无疑。这里也是萧亦玄永远的心病,因为他的生父萧然在此处受到了极大的陷害。
通过数不清的帷幔,萧亦玄的心中突然一紧,一股亲切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之前这股感觉一直存在,唯独到了此时最为清晰,他见到了一柄剑。
此剑悬在内堂条案的正中央,素体幽黑,动人心魄。萧亦玄只扫视了一眼这柄剑,他的目光很快聚集到了条案上的另外一样东西上。这是一块牌位,上面却蒙着白布,前方有一方香炉,香灰差不多到香炉的一半,想来烧香的次数并不少。
梁仁回头注视萧亦玄,开口道:“不用朕说,你也知道这是谁的牌位了。其实自从萧叔叔死之后,父皇一直惦念着他。当年父皇,雪王叔,萧叔叔三人意气风发,亦师亦友,不管父皇生前做了什么对不起萧家的事,你这几日杀的人,做的事,梁家也应该还清了。”
萧亦玄忽然勃然大怒,锋利的气机差点令梁仁吐血,不过养心殿暗中有数道雄浑的气机与之相拼,这才保住了梁仁的一命。萧亦玄平定心神,眸子冷冽的说道:“还?的确,当年的人全部死了,包括他罪魁祸首梁生安。但是,如果我不是今日的萧亦玄,而是邺城的纨绔公子,你梁仁会想到还吗?”
梁仁犹豫片刻,他丝毫没因刚刚萧亦玄的杀气而胆怯,他坦诚道:“倘若你真的只是邺城的无名小卒,也许父皇会想方设法杀你,朕却不会,朕不是个记仇的。老一辈的恩怨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无论梁家,萧家最后如何斗个你死我活,朕不会再去管。亦玄,养心殿是梁国的命脉所在,朕宁愿一死,也不愿它毁在你手中。”
萧亦玄猖狂的大笑道:“好一个正义凛然的梁帝!说句猖狂的话,梁国的大业关我屁事,我不过是一个江湖人而已,江湖人教会了如何做事。现今燕国已经退兵,但如果我愿意,随时能让他们回来,甚至帮他们打到长安。你的叔叔伯伯们已经死了大半,四平四镇八位大将军也损伤惨重,无兵可调。再者,我于北夷的西门空有救命之恩,梁仁,即使我不毁你的龙气,你的江山也未必真的安稳!”
梁仁知道萧亦玄说的皆是事实,虽然表面上他大梁打了打胜仗,但其中的缘由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战争之初,大梁国力鼎盛,萧亦玄不算什么,而到了现在的晚期,他已然成了至关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物。梁仁的心中有些苦涩,二十二年前,他的父亲因萧然的功高盖主而起了杀心,此时梁家又因萧家人而变得举步维艰,他们梁家真的是欠萧家一生一世吗?
萧亦玄能体会到断生剑给他带来的亲切之感,他心意一动,幽黑的剑好像孩子般离开了条案,钻到了萧亦玄的怀中。萧亦玄手握断生剑,剑柄冰凉却又透着一股温暖,仿佛是亲人找到了故乡。萧亦玄以往用的兵器大都随性而为,他所学驳杂,未必非用剑法,而且他心中一直在惦念这柄断生剑。
在断生剑拔出条案的刹那,整个养心殿的气运下降了一大截,空气中似乎少了许多玄妙的东西,一股股的气运自断生剑传到了萧亦玄的体内,竟令他的伤势恢复了不少。他刚刚跟朝廷的一战,伤他最重的是百步宣与天干大弩,尤其是天干大弩中的第七座,一支箭矢完全贯通了他的胸口,如果不是他早已入了尘仙,体质改变,现在已经烂是肉一堆了。
梁仁的目光有些怨毒,他的右手紧握拳头,几次三番想要有所动作,最终仍是放弃了。他挥了挥青色的袖袍,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语气中却充满了沧桑,他道:“罢了,罢了,你说得也不错,大梁的气运本没有多少了,燕国战败,北夷换天,皆出自你一人之手。大梁实则又欠了你一个人情,断生剑你拿走,从此梁家与萧家再无瓜葛。”
萧亦玄的心思全在剑上,剑上的熟悉气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生父,他虽从未见过萧然,但能通过剑感悟到他的意念。他感受到的是比儒家浩然之气更为纯正的正义,还有决心,这是天下最端正的君子方配持有的剑。它也是教化人心的剑,萧亦玄因大战而紊乱的心境踏实了不少,他觉得自己错怪自己的生父了,也许他不是藏匿在世间,而是由于什么原因困住了,能困住萧然的,一定是天大的危险。
“尚书省令兼代首辅程昱,中书省令陆柬之,门下省令曾书白求见!”传声太监的声音细长而嘹亮,几乎透过了整个养心殿。
一般来说,养心殿没有皇帝的圣喻,无人敢擅闯,但此刻梁国文官中最高的三位同时有事启奏,谁也不敢耽误梁国的大事。梁仁扶额,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身着官服的程昱,陆柬之,曾书白快速的不入养心殿,程昱和陆柬之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曾书白却是圣贤庄的三庄主,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能清晰的察觉到殿中诡异的气氛与暗藏的高手,他不由得皱眉,到了如今的境地,倘若皇帝再跟萧亦玄争什么实在是不智之举,唯有以妥协安慰人心。
不过,情况与曾书白想的有些出入,萧亦玄手里的断生剑散出的气息令人如鲠在喉,他随时能要了当今梁帝的性命。曾书白知道,即便在场有诸多高手,萧亦玄拼尽全力杀一个总是不难的,当然,后果是他也必定走不出这座大殿了。
陆柬之为人严肃,他面色冷峻,言语中有训斥之意,说道:“小王爷,你虽位列皇室宗亲,却也不能在圣上面前无礼。圣上乃一国之君,君是君,臣是臣,礼仪礼法不能乱,还请小王爷罢手。”
萧亦玄饶有兴致的抬头,轻声道:“你是陆柬之?我听老爹提起过你,他说你顽固得很,专门喜欢找别人的毛病,你才学甚笃,但你做官不行,如果没有你的至交好友程大人替你解围,你早让同朝官员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陆柬之顿时满面通红,气得体似筛糠,程昱拉住了他,冲他摇头。他上前一步,作揖说道:“陆大人的性子确实急了些,但他为官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的。不过,既然天机将如此评价陆大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小王爷,今天人你也杀了,东西你也拿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呐?要酒,要钱,要女人,本官都能做主给你的呀!”
程昱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变得极为乖巧,像是个老狐狸,眸子里泛着精光。站在一旁的梁仁竟也不忍直视,瞥过头去,而陆柬之更是大大的白眼,几乎想冲上去跟他拼命。什么狗屁的尚书省令,认怂卖乖的本事倒是一流。曾书白老神在在的,他在观察萧亦玄的反应。
萧亦玄神情淡然,说道:“果然还是程大人会办事,比起大梁的皇帝要好多了。你们都说过,长安也算是我的家,既然回家了,自然要多住一段时间,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两年。现在江湖事,军事都到了尽头,似乎没甚令我忧心的了。”
程昱露出笑嘻嘻的面孔,赶忙道:“有呀,有呀,半个时辰前收到淮南的谍报,雪王他老人家要在三天后退位,让你接任淮南王玄王之位,住持军中一切事宜。他还说了,出征燕国的事少不了你,你得赶快回去。”
萧亦玄丹凤眸子微眯,他当然相信程昱不敢欺他,他暗叹一口气,他的这位舅舅终究还是心软了,他要顾及血脉之情。萧亦玄环顾大殿四周,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我不会再伤长安一人。金子,粮食,美酒我都要,程大人能拿出多少决定了我什么时候离开,你们要考虑好。”
程昱还想再死皮赖脸的劝几句,奈何萧亦玄冷漠的神态令他也有点怵了,梁帝梁仁转身,再无一言,走出了养心殿。陆柬之紧随其后,程昱摇了摇头,最后离开的是曾书白,他拍了拍萧亦玄的肩膀,如同长辈在安抚晚辈。
走出大殿的几人,陆柬之侧视右边的程昱,焦急的问道::你说他要做什么,他不会真的要把养心殿拆了吧?
程昱未回答,曾书白讥笑道:“他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