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赴京士子向荆湖曹丁二人道端倪
次日清晨,洪都北门。经过一夜的商榷之后,曹菀柳说服了其他十几位同乡,当然,其商榷的过程也都是最简单的权衡利弊,曹菀柳抓住了吴王林的机遇便不打算撒手,并用其华丽辞藻将远至打扮得美轮美奂,说得一众同乡服服帖帖,神往不已,都起了要巴结那位罗姓高人的心思,为此全都起得老早,此刻都候在洪都北门,静候那位曹菀柳所说的少年高人。
清晨的风儿很凉爽,尤其是肌肤刚经过清洗,风儿一来,一众蹲坐在城门下的少年都打起了寒颤,寒颤之后,自然是精神抖擞,只感觉这种来自清晨的清醒似乎可以思考整片宇宙,面面相觑之余,都心领神会且心照不宣的笑了,这等诗情画意的浪漫,或许也就他们这种读书天才能够神会了。
“菀柳,那位高人何时才来啊?”此刻,一位坐在书篓上的少年好奇心切,向正在温习书卷的曹菀柳问道。此少年坐在装满圣贤书籍的书篓上,显然不是那类读死书的书呆子,否则也不会把旁人视为世间珍馐的圣贤书致于腚下,于他来讲,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把书中内容都读进了肺腑,又何必视死物为天物,何况书本来就是让人身心舒畅的东西,用来歇脚也算是物尽其用。
曹菀柳正翻看着诗经,却能一心三用,一面看书,一面揣度罗兄的脚程,还一面回答那少年的提问:“罗兄乃是古道热肠的侠风之士,又是遍步天下的走商,商人以诚信为重好比我们视道统为重,一定口实,不会爽约,再等等吧。”
那坐在书篓上的少年生了一副八字眉,有这副眉毛衬托,就显得眼神很柔弱,从相术来分析,此人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性格,然而相术从来不能以一概全,单以相术来评定一个人的性情自然有失偏颇,此刻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昨晚听你把他吹得那么神,要是待会儿见了人,发现名不符实,那可就闹了笑话了,毕竟哪有年纪轻轻就有斩妖屠魔之能的?别是在你面前耍了个障眼法,以此骗取你的信任。”
“如此一穷二白,怎会招来欺骗?”曹菀柳翻过一页,目光死死锁定着卷页上的蝇头小楷,说道:“再有了,谁说少年就不能底蕴非凡?就好比你丁莫谒,不正是少年中的拔萃之人么?”
丁莫谒闻言一愣,随即喜笑颜开:“菀柳,可以啊,一语双关,夸我的同时也把你自己捎上了。”说着,睖了一眼旁边,不远处,其他十几位同乡正在朗声诵读着圣贤书,看着这群徒有读书天分的书呆子,丁莫谒苦笑一声:“菀柳,你可比这些有脚书橱强多了,此次入京赶考,我俩一定要加倍努力,他日皇榜提名,方能荣华傍身,耀我门楣,那样才不负禅城父老寄予我俩的重望啊。”
曹菀柳点了点头:“为应试殚精竭虑是必然的,只是莫谒啊。”说着,他放下诗经,目光遥遥望向北方,抬眼望开封,只见无数山,语重心长的说道:“如果我们不能当一个好官,不能为黎民请命,不能为君父担忧,那这个官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宦海多奸佞,我们切不能同流合污,哪怕他日沉浮到百官之中执牛耳的高位,也要保持这一腔刚正,要像古来留名的直臣和能臣一样,一切为朝廷长远,一切百姓长远,力谏不能改执谏,执谏不能就死谏。”
丁莫谒重重的点头:“不愧是菀柳啊,就让我俩泛舟宦海,哪怕它惊涛骇浪,哪怕它电闪雷鸣,一切为君父!为百姓!!”说到壮怀激烈处,他眼里竟然悄悄红润了。
“如果能保持初衷到终老,那就太难能可贵了。”
一个声音将曹菀柳和丁莫谒拉出幻想,回到真实,两个少年读书人蓦然回首,只见在身后的不远处,一群书生丫鬟装扮的男女正朝这边缓步走来。
曹菀柳记得那个声音,忙抽身站起,向着为首一个书生作揖:“罗兄?”
远至已经穿上儒士衣衫,并改换了面容,此刻走到曹菀柳和丁莫谒身前,抱拳笑道:“在下罗远至,让曹兄弟和丁兄弟久等了。”
曹菀柳颇为费解,这声音明明就是罗兄的,但面相和打扮却有天壤之别,正要问话,却被丁莫谒抢了先,这生得一副怕事面相的少年不敢直视远至,口气谦卑的问道:“小可与高人素未谋面,不知高人是如何得知我姓丁的?”
远至的听力可谓木秀于林,绝非一届书生可以揣度的,即便相隔老远,也将曹菀柳和丁莫谒之间的谈话听得真切,此刻见丁莫谒好奇提问,他也不可能说出实情,卖关子道:“哈哈,祖上有‘听风’小技,百丈之内,草木动静充耳可闻,雕虫把戏,不足挂齿,只是无意中听取了二位兄弟的谈话,无心之过,还望见谅啊。”说着,抱拳请罪。
丁莫谒知道远至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如今看来,若家底不够殷实,是断不能养那伺候人的小婢的,何况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婢女个个沉鱼之容,落雁之姿,一郡一州之内也绝不可能有这等出尘的美人,若非腰缠万贯,如何能让三位倾国佳人甘做婢女?
想到这里,丁莫谒对曹菀柳的夸夸其谈信以为真,既然是膏粱锦绣的富商,又是那懂得法术的世外高人,如此送上门来的人物,让人如何按捺得住巴结的情绪?当即对远至心存好感,抱拳道:“小可丁莫谒,见过罗公子,昨夜听菀柳提及公子时还半信半疑,觉着世上哪能有这般出彩的少年,今日一见公子言行,才知菀柳句句属实,诚不欺我啊。”
远至细细打量了丁莫谒,觉得这小子说话的方式很讨人喜欢,但凡是个不谙人情的人,那肯定就自作主张把所有好话都为自己说了,可这丁莫谒不但为自己说了话,还顺带为曹菀柳美言了一番,看来是个有福同享的好少年,当即笑了笑,对丁莫谒抱拳:“丁兄弟谬赞了。”说着,看向曹菀柳,见这少年郎面上仍挂着疑惑,就说道:“事出反常,不得已才需要乔装打扮一番,细致方面,路上再说与曹兄弟听。”
曹菀柳忙不迭点头,做请姿道:“好好,全听罗兄安排,那我们就此上路吧?”
远至点头,伸手向身旁的胖子、陶艺二人,说道:“这二位是我手足兄弟,与我一样,都是出门讨活计的走商,我三人已是十年交情了。”
曹菀柳和丁莫谒纷纷抱拳。
胖子大手一挥,仰过头顶抱拳道:“在下董大标,粗人一个,说不来许多婉转动听的好话,还请二位见谅则个。”
陶艺礼貌的打了拱手,笑道:“某家陶艺,见过曹兄弟、丁兄弟。”
曹菀柳满脸堆笑,丁莫谒手足无措。
总算结束了这文绉绉的交谈,众人一番互相认识后,开始顺着土路向北而行,胖子和陶艺等人都走在队伍的最后边,任由远至一人融入士子的队伍,他俩都不愿意和这帮读书人多说话,生怕酸掉自己两颗牙。
见远至很快就和那帮士子打成一片,胖子就直咋舌,啧了一声,对陶艺说道:“罗老弟交朋友是把好手,搞了半天我俩能和他这么好,全是他在做功夫,现在细细一想才觉得真像那么一回事,这小老弟为了我们三个的关系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别胡说。”陶艺说道:“远至之所以和我们要好,并不是花了什么心思,而是咱们三个本来就遭遇雷同,我惜才,你惜才,远至也惜才,我们三个才能搭伙这么久。”
胖子点了点头:“的确,你觉得我和远至是天才,远至也觉得我和你是天才,就我觉得远至是天才,你是蠢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陶艺愠怒道:“胖子,你他娘的什么时候能正经一次?”
胖子始终以调侃陶艺为快乐之本,此刻正自得其乐,沾沾自喜,头一扭,就把玩笑开到了娇儿身上:“我说娇儿姑娘,你家小相公待会儿回来就成没牙的老伯伯了,你不怕么?”
不同远至、胖子、陶艺三人的是,娇儿很单纯,什么都会信以为真,一听说远至会变成没牙的老伯伯,一下就急了,正在跟丽子、地魁星两人聊天呢,一下就挣脱了丽子和地魁星的十指紧扣,就要跑去救远至,在她看来,那群面相老实的读书人可能会用拳头把远至的牙齿一颗颗打掉。
一看娇儿要去追远至,陶艺就骂了起来:“我说死胖子,你还是人吗?”
地魁星忙把娇儿拉了回来,期间还不忘白了胖子一眼:“主子,你太无聊了!”
胖子呃了一声,无奈道:“我是说和那帮读书人聊久了,牙会被酸掉,得得得,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
前方,远至走在队伍的最边上,与曹菀柳和丁莫谒同行,其余士子也都有巴结之意,奈何远至被曹丁二人保护得很严实,其他人见没有可趁之机,就走到前面去了,不过也有不甘心者,就想向这位富人兼高人取取经,时不时的回过头来打瞧远至,见三人正相谈甚欢,就抱怨着回过头去继续赶路了。
于远至来说,如果能把这一群士子逐个的笼络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都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为免扯蛋,步子还是一步一步来的好,只能先把曹菀柳和丁莫谒抓紧,再考虑其他人。
此刻,曹菀柳正在请问远至为什么要乔装打扮:“罗兄,一宿不见,怎的换了装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若需要帮助还请但说,我二人虽无什么大能耐,却甘愿为罗兄付出绵薄之力。”
远至抬起儒士衣衫的两袖,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们之所以不再置购马匹,还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今世道不算太平,有许多绿林之人盘桓在附近山林,我们这趟去蜀川为了收购些蜀锦和剑南道烧春,故而随身带了不少钱财,之所以乔装成士子模样,主要是为了躲避绿林之人,一门有一门的规矩,我们这些身怀法术的人只能管斩妖除魔,绿林山匪则归官府衙门管,我们若杀害了那些剪径的绿林,就变成了杀人,以法术杀人是有违我法门清规的,为了不伤人,所以才乔装打扮。”
听完远至的话,曹菀柳和丁莫谒是肃然起敬,绿林悍匪的确可恶,罗兄却有一草一木皆是性命的胸怀,居然为了不残杀生灵而遭累乔装,真是善人呐。
这头正想着,远至又继续说道:“以防伤人只是我们乔装的目的其一,这目的其二嘛,则是我们混入你们队伍的主要原因。”
丁莫谒起了疑心,问道:“那么罗兄为什么混入我们的队伍呢?”
曹菀柳却对远至深信不疑,忙给他递去眼色,低喝道:“莫谒不得无礼。”
丁莫谒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自己用‘混入’二字实为不妥,虽说是照搬了罗兄的原话,可罗兄用混入是表达歉意的意思,若自己再用,那就表示自己在怪罪罗兄了,正要道歉,远至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说道:“我们之所以混入你们的队伍,其实也是因为这最近的世道,昨晚曹兄弟和我提及了你们露宿古寺的事情,听其中细节,好似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见你们皆是不懂法术的少年郎,又各个怀有童阳之身,对你们肯定是垂涎三尺,欲罢不能,昨晚你们住进了洪都城,有宁王蟒威的庇佑,那些脏东西自然不敢入城对你们不利,但现如今你们离开了洪都,那些脏东西肯定会尾随在后,伺机而动。昨晚我们细细一商量,决定灭杀此怪为民除害,如果还是寻常装束,那些脏东西肯定不会现身,若乔装成和你们一样,那脏东西自然会放松警惕,轻易现身,到时,我们就可以顺利的将此怪镇杀。将来你们都会成为造福一方的父母官,若让你们惨死在妖孽手里,也就间接的抹杀了百姓的好日子,为了百姓我们才出此下策,还望曹兄弟和丁兄弟谅解啊。”
听远至说完,曹菀柳和丁莫谒是目瞪口呆,心中敬佩溢于言表,丁莫谒赧然道:“罗兄大义凛然,深知百姓之苦,多谢罗兄救命之恩,多谢罗兄救百姓之恩!小可拜谢了!”说着,躬身向远至拜了一拜。
远至将丁莫谒扶起,笑道:“斩妖除魔匡弼天下本是我玄门中人的分内之事,如此看来,我黄老门生和你孔孟门生也是同气连枝的孔怀兄弟,同是以天下为己任,同是视百姓为重中之重,何来言谢一说?”
丁莫谒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忙拉了拉曹菀柳的衣袖,意思是让他也一道拜谢罗兄,不料这转脸朝他看去,丁莫谒就愣了一下,只见曹菀柳脸色难看,呆在那里瑟瑟发抖,一下觉得奇怪,就问道:“菀柳,你怎么了?”
远至也看到了曹菀柳的异常,只见这书生脸色铁青,浑身不自主的颤栗着,当即心叫不好,难道自己言多有失,被他察觉到异常了吗?
此刻,曹菀柳慢慢把脸转向远至,通过那张面具似乎看到了内在那张俊美的脸,他脸色极为难看,嘴唇干涸而颤抖,这让远至心中更加忐忑起来,这种表情,难道他认出自己是谁了?当即心骂该死,怎么能把自己的真实姓名说出来呢!?
曹菀柳颤抖的看着远至,战战兢兢的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丁莫谒没想那么多,还开导着曹菀柳:“嗨,菀柳,你这是犯哪门子的邪乎?这是罗远至,罗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