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乔沛然针对顾霆的计划显然是精心布置而成。
他特地找来了一个混进道具组的流动“工作人员”,还认真干了几天活,以免引人注意,但一直戴着口罩没摘下,没人记得清他长什么样,离开影视城时,他还是坐着乔沛然的车走的,想追踪车牌号也不可能。
更令人犯难的是,为了保护各剧组的影视素材版权,用来准备道具的那间内景里没有监控,该“工作人员”是踩好了点,特意选在这里投的毒,鼎声这边抓不到任何能用的实质证据。
大约是太过倒霉,事件也太过离奇,顾霆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甚至有了自嘲的心思:“好歹他没下死手,还知道稀释稀释。”
林惊昙看出他的想法,冷然道:“那是因为他怕你看出蹊跷,不肯喝。”
会这么想的人真是低估了顾霆的入戏程度,然而偏偏让他们撞见了顾霆这个认真的小傻子,一击得手。
顾霆试图说话解释,林惊昙叹了口气:“你现在不能用嗓子,打字吧……眼睛看得清吗?”
顾霆看出林老师不是很想让他费神,但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急切地开始打字:“我当时有思考的!乔沛然好像是特意等没人拍到的时候才打我,所以我反手揍他应该也没人拍到,不会被倒打一耙。”
如果不是自己眼下的样子太惨,顾霆甚至有点自得,这算不算“预判了对方的预判”?
然而他解释得越笃定,林老师脸色越差,看到最后,眼底几乎要下冰雹了。
顾霆脊背一凉,下意识地停了手,摆出一脸懵懂茫然。
然而林老师不吃他这套,一字一句道:“――他还敢打你?”
话音未落,不待顾霆回答,林惊昙自己先揉了揉额头,竭力保持冷静,讽刺道:“也对,人家都敢光天化日给同事投毒,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林惊昙根本不在意乔沛然,他就算是被打进了重症监护室都是活该――换句话说,他最好祈祷自己能直接去世,否则接下来的事会让他生不如死。
顾霆怕多给林老师添麻烦,一个嘴快就把这事说了个干净,林惊昙愤怒到极点,反而荒诞地冷静了下来。
顾霆听出他话音不对,若换了旁人,即使是深为了解他的甘棠,恐怕也听不出他话中隐隐的自责和自弃,但对于顾霆而言,“懂得”林惊昙纯属本能,根本不需要思考。
顾霆还坐不起来,怕强行起身会惹得林老师更伤心,连忙搭住他的手指,用力示意:“不是你的错。”
林惊昙阖了阖眼,目光清明坚毅,显然根本不会听他的劝,一手拍了拍顾霆的手背,另一只手深藏于袖,指尖深抵,紧攥掌心,仿佛这样就能转移心头刺痛。
“休息一会儿,乖。”
林老师毫无诚意地哄了哄他,转身出门,顾霆虽然担忧,却也无可奈何,猜到他要去找冯文,只好用力支起了耳朵,希望能偷听到一言半语。
冯文还像待罪一样等在门外长椅上,脸色青白,比顾霆还像个病人。
林惊昙抬眼看了看他,冯文顿时神情沮丧,已经在打腹稿写辞职信的开头。
然而林惊昙只问他:“咏薇的助理是怎么回事?”
冯文完全没想到林老师不按常理出牌,怔了一下,好在他等着的时候也没闲着,拼命将功补过:“和乔沛然的助理有来往,已经问过话,承认了,是拿了点好处。那边只要求她今天别添乱,有什么万一报个信,她把咏薇提醒小顾的事偷偷通知了那边,所以那几个人一直缠着我们……”
冯文越讲声音越低,生怕被林老师当作是给自己的无能开脱,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林惊昙点了点头:“招这样的人进来,归根结底是我和你们甘总的工作失误,你追查得很及时。”
冯文噤声,不敢认,生怕这是大棒前的胡萝卜。
“处理一下,这个人不能继续出现在这行里。”林惊昙轻描淡写地交代,“再给小顾找个信得过的护工。”
冯文连连点头,忙道:“乔沛然找来的那个投毒者已经在查了,还是能找到他们平时的联系……”
林惊昙抬手打断他:“就算能找到,也不可能是直接证据,他不承认动机,你们再指证也没用。这件事不用你管,你现在唯一能做且该做的,就是看好顾霆。”
林惊昙对他的行动无一字褒贬,直到此时才流露了几分生杀予夺的威压:“我不希望顾霆再出事,听懂了吗?”
冯文头点得脖子都快断了,同时无比怀疑自己择业时是被迷弟滤镜糊了心――他到底怎么会觉得林老师比隔壁老厉好相处的?!
眼下林老师明明没有大怒,但一双漂亮极了也冷淡极了的黑眼瞳向他扫来时,冯文只觉自己被人捂住口鼻,沉入寒潭,冻得连声“吱”都发不出。
林惊昙离开后,冯文抹泪走到顾霆病床前:“还好你没有致命的危险!”
他握着顾霆手臂十分唏嘘,连连摇晃,再三确认顾霆是活人,顾霆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只听冯文幽幽道:“圣心难测啊……为了我的小命,接下来几天你就是上厕所我也得跟着,现在就开始习惯吧小顾老师!”
顾霆一听林老师居然撒手不管自己,顿时眼前一黑,自顾自翻身睡觉,还幼稚地用枕头捂住了耳朵,无论冯文怎么试图搭话都不理会。
林惊昙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应急通道前,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发现看不清眼前的字,皱眉观察几秒才意识到,原来不是屏幕有裂纹,而是自己的手一直在痉挛。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该服药了,但他选择死死掐住掌心,冷静下来,倚靠在墙壁上借力,继续处理该处理的事。
他没有责怪冯文,并不是因为对方赶到得及时,而是因为真正该责怪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高高在上惯了,忽略了不值一提的对手疯起来也有杀伤力,他不会这么早刺激乔沛然,搞得对方狗急跳墙――就算真要下手,也该一击必中才是。
钟欣然打来了好几个未接电话,显然是猜到背后有乔沛然的手笔,咏薇也打了两次,估计是惴惴不安地来道歉的。
林惊昙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好在自家孩子都争气,自保不成问题,也不会傻到被别人挑唆着窝里斗。
他给两人各回了简短的消息,让她们安心,而后凝视着一个许久没主动拨出过的号码,在两难之间挣扎。
林惊昙眉峰丛起,容色如玉山隐雾,若远观,只是好看而已,只有近观,才能看出这座玉山快要被重担压碎了。
但林惊昙从来没有碎裂过,乍看裂纹斑斑,但其实一点也不娇气,永远会把自己修补得更坚固,可以打碎,不能摧毁。
对方很快接通,林惊昙从容道:“我准备送贵司的乔先生入狱,提前通知你一声。”
对方不仅没惊讶,反而笑道:“理由是?”
林惊昙冷声道:“聚众吸食并藏匿违禁药品,不排除贩卖可能性。”
对方这才顿了顿:“……我还当你是真被气昏了头,要告他故意伤害。不过,告故意伤害可能还容易些,这是他在应启明手里的把柄,你挖了他的老底,他会恨上你们两个,而你,则相当于彻底和应启明为敌。”
林惊昙颔首:“我相信厉先生一定能在两天内找出确凿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