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欲往
夜半衾暖,屋内温存,浅眠之人被一阵刺耳的声音吵醒。
屋内只存一拢瘦弱的火苗,青年睁眼看时已经摇摇欲坠很快就要熄灭了。
他穿一件单衣朝着发出声响的窗子走去,原是北风凌冽吹得枯枝乱摆,在窗子上糟心地挠着,因而在不算寂静的黑夜里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重新关好窗户之后那盏油灯越烧越旺,似有生生不息之态。
陈群忽然之间没了睡意,他想起今日的加冠礼,长辈、大宾都穿礼服。他先被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
加冠毕,大宾对他读祝辞。
堂中多是族中长者,众目睽睽之下,赠与他表字,为“长文”。
他将油灯放到书案上,披了外衣跪坐在蒲垫中,光脚接触在有些冰凉的地板上使人清醒不少。一手对于托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芯玩儿。
此时不知时辰,却有一种即将天亮的浑噩感。:
陈群默然闭了双目,心中如室内一般寂静无声。
外室的大门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他顾不得疑惑,便匆匆出去把门打开。
“阿父?”
陈纪似乎是知道他没有睡,所以才来敲门。见他开门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马上转身关上门催促他进内室去。
“阿父这样晚了,还未歇息?”
父子两人在微亮的房间里瞪着两双大眼,陈纪忽而低下头将身旁不远的炉子戳了几下,责怪他道:“天寒为何未着履?”
陈群赧然一笑,用过长的外袍遮住,轻声说道:“失礼了……”
陈纪脸色稍缓,“今日与你祖父谈话许久,路过时见你关窗,烛火越亮,便知你仍未睡下。”
陈群没有去问他与祖父谈论何事,只是轻轻点点头算是回应,静静坐好准备听陈纪说下一句话。
“阿正可有想好以后的路?”
陈群闻言点头,他的志向陈纪之前有所听闻,人有其志不可更改,他人更是不能阻拦。
作为长辈,陈纪自然没有想要劝导的多余的话。他露出笑容,欣慰道:“你自小不需长者多费心,希望往后亦是如此。”
“有一事我从未与你多说,今日你已经及冠,便要向你说明了。”陈纪郑重说明,后者认真点点头,好奇倾听。
“待几年之后,郡中欲推荐你为孝廉,入朝出仕。”
陈群早已经在陈忠那儿知道了这件事情,听到这话并不惊讶。他眉头微皱,“尚且还有几年,阿父可是有事情要叮嘱我?”
陈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正是如此,我观你志不在此,在家中郁郁,倒不如他处求学。”
陈群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他什么时候在家郁郁寡欢的样子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反正你在家里也无事可做,不如去其他地方学习……
“今日我与你祖父说了许久,已经决定了,你觉如何?”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陈纪一眼,发现他表情严肃没有半分作假,好像早就已经替他拿好了注意。
陈群缓缓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行。只是在颍川待久了,难免觉得有些离家不舍。“既然祖父与您已经决定好了,群自然没有异议。”
陈纪欣然道:“不必忧心。昔日你祖父与北海郑玄结为挚友,素来佩服他的才学,天下一绝。只是因为党锢赋闲多年,一个月前已经替你写了一封举荐信,郑公已经回信。”
“北海郑玄?”
陈群不觉得陌生,郑玄其名流于世且深受推崇,便是他们这一辈见识浅薄却也听说过郑玄大名。
“郑玄是精通今古文经学的大师,于百家之学无所不通。数百上千人投到他的门下,拜他为师,听他讲学。后来他一面种田维持生计,一面教授门徒。之后为杜密故吏,受杜密的赏识与提携,可惜在十多年前也被视为党人,于建宁年间和同郡人孙嵩等四十余人俱被禁锢。”听陈群发问,陈纪向他简单地解释道。
“如此说来,阿父欲使我前往北海?”
陈纪淡淡一笑,只是说道:“我知你不会排斥,四处访名士拜师也成全你治学的决心。”
陈纪说得对,陈群到此世以来虽然没有为了什么事情而担忧,虽然事事平顺有时却总是因为未来而惶恐。
他是陈群,陈群却不是他,后者会有一番非凡成就,而他却可能就不会有了。他为了成就最好的自己强迫个人融入古时的晦涩经学,心里的惶恐却从未被完全填补。
治学,其实也是内心深处惶恐的表现罢了。
如此说来祖父为他寄出去的举荐信倒是了却了他的一番心事。至少此前陈寔陈纪也曾教导过他,不至于差了才是。
“何时启程?”
对上清亮的眸子,陈纪不急不慢地捋了捋长须,轻声说道:“待至孟春再去吧。”
冬日严寒,的确不是赶路的好时机。陈群听闻此言也想得透彻,最多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时下最重要的也便是四处访友一一告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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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杏月立春,陈群走访好友。
来到荀府时正好赴两人的约定,因此荀氏门仆听到他报上的名号时很快就禀报荀彧,请他入内。
荀府之中还是与他年幼时所记得的装潢没有两样。走廊木梁上几步便挂着灯笼,此时已经熄灭只留下了点缀的作用。
“陈君,我家小郎已备下茶水,请您往后院一叙。”
陈群默默施了一礼,跟着家仆朝着后院走去。
鹅卵石铺就的道路并不悠长,现下正在复苏的嫩枝微微挡住视线,路径边上盛开着幽兰之花。
不多时就见那人端坐在亭中,远远眺望而来似乎是在看着他,但又好像只是在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