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难忘今宵（二十二）

天上的人向下掉落,地面的人仰望天空。

不过他们没有看到掉落下来的渺小身影，即便看到了，恐怕也只会把那灰尘般的黑点,当做天空的碎屑。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更巨大的变化吸引住了。

苍穹如地震后的大地般龟裂,颜泽也如大地般黑暗。龟裂的大地下涌动着岩浆，猩红光亮透出裂缝闪烁，龟裂的苍穹背后流动着星光,星光从缝隙间透过，是失去光明的人们唯一能看到的光亮。

光明山倒塌的那一瞬间，这个世界过去几百年里，在平稳以太环境下发展出的各种精巧技术，就已经全变成了一坨垃圾。

比如陈二煌等几个调查员所见识过的铜管房间,那些宛若丝线的铜管，能传递极为微弱的以太波动，但过于剧烈的以太波动，会直接摧毁铜管的内部构造。

这个世界在几百年里发展出的技术可不止这种,其他不说，在小型稳定光热源技术上，这个世界甚至比地球更发达。

能在夜晚散发光辉的照明水晶技术已经成熟,成品十分廉价,且不会造成任何污染。以至于贵族使用的照明水晶和和平民使用的照明水晶没有本质区别。光明山维护住了半个大陆的平稳以太环境,所有位于这个环境下的城市，夜晚都灯火通明。

光明山山脚下的这座城镇,显然比其他城市更加璀璨。

这地乃是举世闻名的不夜之城。

但是，如今所见只有不祥的星光。

“光明山啊,怎么会……”

黑暗中，威尔莫特大师颤抖地不停呻.吟。

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出声。

在几百年前，该如何应对以太崩塌，是所有人从小就被耳提面命的事。现在的统治者并不是完全忘记了居安思危，这几十年里一直发展的义务教育里，以太崩塌下该如何应对的条例，还没有彻底从教科书里删除。

第一条，控制、降低自己的声音，以免引起连锁崩塌。

忘记这一条的威尔莫特大师，他下意识的呢喃竟然让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十摄氏度，皮肤毛孔收缩，毛细血管里血液流速减缓，老人的心脏跳动有那么几下失去了规律。

他不得不死死捂住好似压了一块巨石在上面的胸口，沉重的身体想去拿药，又不敢去拿药，并且没法去拿药。

第二条，是停下动作。

……根本停不下啊。

靠在窗沿上，威尔莫特大师努力平缓呼吸。和几个从异乡而来的调查员不同，如威尔莫特大师这样的职业音乐家，大部分都掌握着呼吸不引动以太的办法。

但眼下老人呼吸急促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命归西天。

身体倚着窗沿，他听到黑暗里无数人在哭泣惨叫。

这些饱含恐惧的声音必然会让这里的以太变得更加混乱，难道大家不知道这种第一年教育就被教导的事情吗？

……不。

感觉到身边气温在下降十摄氏度后又飞快上升二十多度，脚下地面摇晃以至于头晕眼花的威尔莫特大师，和所有人一样，明知道不应该哭泣，也不应该做动作，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集体理智检定失败，陷入状态――歇斯底里。

失去理智的人群将表现出大笑。哭泣、嘶吼、害怕等极端情绪表现，持续时间1D10。

如果有调查员在这里，或许会听到后方支援如此提示。

不过所有人都集体疯狂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大笑、哭泣、嘶吼、害怕，人类的声音在这场灾难里，比蚂蚁的哀鸣大不到哪里去。

充斥人耳中的，更多是大地的轰然，风暴的咆哮，和苍穹碎裂的咔嚓咔嚓咔嚓。

威尔莫特大师以坚强的意志保存下了少许理智，但在此刻，他如同暴风雨下汪洋大海里的一片树叶，再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

根本止不住哭泣的老人抬头，仰望天空。

眼泪鼻涕汗水糊了满脸的他想到：

他将在此日灭亡。

天地将在此日灭亡。

然而，临死前能听到以太精灵们自行奏响的这只宏大毁灭之曲，对于这里听了一辈子《光明之山》的人们来说，也是莫大的……

莫大的什么？

威尔莫特大师猛地呆住。

就像谁关掉了电源一样，毁灭之曲突然停奏了。

威尔莫特大师眼前先是一暗，他不知道，那是天空上凝结成块的乌云突然松软下来，恢复成轻飘飘的雾气，苍穹的裂缝便自然地弥合了，从裂隙中透来的星光自然隐迹无踪。然后老人面上感觉到一抹湿意，十分冰凉的湿意，因为这是飘落半途融化的雪沫。

与其说是下雪，不如说是蒙蒙细雨的水汽氤氲伤痕累累的大地，随着雨停下，乌云消散，人们的哭声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以太崩塌所导致的一切灾难，突然不见了。

早有死志的老人哈吃哈吃喘气，热泪盈眶，两眼无神，勉强保持的理智彻底崩毁。

灯光没有亮起来。

街道上的哭声更大了。

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以太，如空气一般重要的以太，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片嘈杂的缄默看守所里，有人自言自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