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结局（上）
西城门外的空地上,谢萧舟的战马原地打了个旋儿。
光已经大亮，空气中传来不知哪家早点铺子里新炸出的油条的诱人香气，可他此刻完全感知不到这人间的寻常烟火气,他的心绪就像严冬覆在枯草叶子上的那层白霜，只剩下萧索绝望疏离。
沈宏茂一身御林军统领的装扮,带着一队精锐飞奔而来,到了谢萧舟面前，他跳下马,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着令尔等前往北山缉拿反贼。”谢萧舟的眉宇间神色看着淡淡的,心事却有千钧重。
沈宏茂用力点了下头：“属下尊令！”
京城的沈家与北疆的沈家虽然同源，但已经出了五服，这一支的家主一直在京城任兵部侍郎,子弟也都勤勉，大都如沈宏茂一般，本本分分走武科举入仕,少有偷鸡摸狗之辈,因而镇北侯谋反的事，谢萧舟不仅并未牵连京城这一支沈家,反而提拔了沈宏茂做御林军副统领，自此后,京城沈氏全族人都对太子殿下感恩戴德。
谢萧舟召沈宏茂率军前来,当然并不只是为了缉拿沈彦瀚。
他仔细思量了桑景泽提供的消息,觉得沈彦瀚带着兰莹向西的可能性更大,当然往北的可能性亦有，所以才决定自己亲自往西，让沈宏茂带人往北搜寻,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
但是兰莹一个闺阁女儿家失踪的消息，不便大张旗鼓叫太多人知道，谢萧舟便用眼神示意了思阳一下。
思阳会意，下马将沈宏茂拉到一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沈宏茂先是大吃一惊，终于明白了昨夜京城里排查了一夜的缘由，竟是沈彦瀚那反贼劫走了臻郡主；接着便是感动，太子殿下对他们京城沈氏这一支竟然如此信任，这份情意，恩重如山。
沈宏茂喉头一哽，他肃立又对谢萧舟行了个军礼：“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殿下尽管放心，属下心中自有分寸，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众人兵分两路，朝西朝北而去。
谢萧舟一马当先，沿着官道策马狂奔，北方的冬季，冷峻寒冷，粮食早已收割光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田野上，只有这一队人马，像一只黑色的箭离弦而出，铁蹄踏碎了这荒原上平静的清晨。
冬日的冷风刀子般刻在谢萧舟早已被冻的没有温度的面庞上，他的容颜本就线条硬朗，这一刻更添了许多冷峻。
官道旁灰色的村庄、掉光了叶子的树、井边打水的妇人……这些景物从谢萧舟的眼前呼啸而过，他看见了这些，却又完全没看见这些。
只因对他而言，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人，一件事，别的，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若是那个人不在了，那这个世界，他这一生，也都没有了意义，再次白活一世罢了。
*
日落，天黑，日出，天明。
这座破庙里相当清静，半天一夜的功夫过去了，莫说是没有人来，连野鸡野兔子也没见到一只。
但不管怎么说，天总算是亮了，阳光照到了兰莹的脸上，清澈金黄的晨光映衬下，她的皮肤苍白而透明，像一块易碎的水晶。
这线阳光顺着缝隙慢慢移动，光斑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郁，最后笼罩了兰莹的全身。
在冬日暖阳温柔的照拂下，兰莹失温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那融融暖意，让她舒服地嘤咛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兰莹昨日傍晚昏迷之前，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她若是不在山里被冻死，夜里也会被猛兽咬死，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亏了佛祖保佑，她又见到了一次，或许因为这里再破烂也是佛祖的地盘，畜生们亦有敬畏之心吧。
沈彦瀚去哪里了？
兰莹努力转动眼珠，看见了躺在不远处地上的沈彦瀚，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躺在那里很久没有动过，连呼吸的起伏也不分明。
她想，她身上有上好的裘皮避寒，才熬过了这个冬夜，他穿着一身乞丐的布衣，会不会是已经冻死了。
兰莹的心情顿时十分复杂，她不知道沈彦瀚把她掠来打算做什么，但其实在这次的事情之前，她虽然厌恶他，倒也不至于到了想要他性命的地步，沈家落得如此下场，虽说是咎由自取，她也有过转瞬即逝的一丝怜悯。
但这一刻，她实实在在地觉得，他死了的话，很好。
身处将门，兰莹虽然不会习武，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事情，比如被点了穴道的人，即使不被解穴，随着人的血脉运行也可以慢慢冲开穴道，快则四五个时辰，慢则一个昼夜，便可以恢复如初，行动自如了。
想到这里，兰莹立刻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调匀呼吸，祈祷自己快点恢复。
兰莹努力了一阵子，无意中动了动手指，忽然发现她的小手指关节已经可以动了，兰莹大喜，这说明她的身体已经有了知觉，很快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背后突然穿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兰莹心里咯噔一下，沈彦瀚醒了。
沈彦瀚坐起来，眼神木愣愣的，冻僵的脑子让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如今这是个什么状况。
瞧见兰莹还在，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惊恐地看着他，他放下心来，来到兰莹身边蹲下：“阿莹，你醒了，你没事吧。”
他想去抚摸兰莹的脸，兰莹嫌恶地闭上了眼睛，他便改去捉她的手，拿起那只玉白莹润的小手，他忽而发现她手背上布满淤血和青紫。
沈彦瀚跪在兰莹的身边，一副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好的样子：“阿莹你疼不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兰莹看着他，很想说，明明是你把我弄成了这个样子，但是她怕会激怒他，不敢开口，只用一双极美的眼睛瞪着他，无声控诉。
沈彦瀚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吃药，对，咱们吃药，吃了药就好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把塞子拔开一扔，里头的十几粒药丸全部倒在手心里，往她嘴里塞。
兰莹想扭头躲避，但是她的穴道还没解开，浑身僵硬不能动，她便拼命闭着嘴，可是沈彦瀚的一只手像铁钳子掐在她的下颌骨上，逼着她张开了嘴，被迫把那些药丸全咽了下去。
沈彦瀚痴痴地看着兰莹，用皴裂的手抚摸她的羊脂玉般细滑的脸，喃喃道：“阿莹，你马上就是我的女人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你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吗，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我真的很喜欢你，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东西……”
沈彦瀚的触摸，让兰莹浑身发抖，她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述说，慌乱无措之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寡言冷漠的脸。
原来在她心底，她一直为那个人留着位置，年少时一眼动心的人，永远也无法真正忘记。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想念他，甚至希望看见他宛如天神降世般出现在她面前，救她于倒悬之中。
就像前世，滔天大火中，她明明知道，他不会来救她，却依然存着一丝奢望，盼他能浴火而来，将她拉出火海。
只是这个念头，那时候的兰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蠢，前世她一直以为，谢萧舟没有爱过她，她最后是带着绝望和无助走完了短暂可悲的一生。
直到这一世她才知道，她爱过的那个男人，前世也是爱过她的，他不顾一切地去救她了，只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