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炉烟热烬(2) - 盐店街 - 江天雪意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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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炉烟热烬(2)

第137章炉烟热烬(2)他亲吻得那么用力,夺取了她全部的呼吸,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滋味如此美好,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每一分美好都属于另一个人。

她一开始是在本能地拒绝他,可他愈加箍紧了她,像行走在沙漠中的亡命徒,看到了泉水的幻影,波光粼粼,动人心魄。他明知徒劳,却要竭力奔跑去,死也要啜饮那道甘泉,如一只飞向火焰的蛾,耳边都听到翅膀被烈焰灼烧的声音,却依旧要扑进火里。

年代久远,记忆湮灭,只记得他爱她,从来没有变过,真真切切,深深刻刻。他爱她,哪怕粉身碎骨。

雨打在门上,像一群暴戾的匪徒,要破门而入,它们没有进来,却击碎了他的记忆。

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却记得。

那一年她才七岁,跟着父母去扬州。他和三妹一路陪着。

她和三妹在车厢里吵吵闹闹的玩着。她穿着绿色小袄子,袖口是白色梅花,站在座位上,使劲抱着他的头,他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用力箍进他的头,鼻子里全是她幽幽的小女孩香气,耳边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老爷一伸手,把她揪了过去,她的小手兀自伸向他。他对着她笑,宠溺着她的调皮。

老爷却对夫人轻声皱眉道:“这么个性子,不知道以后林家会不会受得了,也怪我本是个粗人,送到你家去,好歹能学点大家闺秀的规矩。”

他不记得当时夫人怎么回答,只记得他的心里像被尖刀扎了一下,一开始不觉得疼,可紧接着一阵阵剧痛上来,搜肠绞肚,撕心裂肺。

火车开到一个叫鹤岗的小站,老爷要他带着她下去沾地气,夫人还犹豫说:“都是小孩子,你也放心?”

“阿飞做事稳当,我放心。”

可那却是他第一次丢了她。

火车就快要开了,他眼睁睁看她跑到一个白发老婆婆那里,低下头看老婆婆手里的一篮子猕猴桃。老婆婆递给她一个,她拿起来,好奇地闻了闻。

三妹已经上了车,他也站在车门的台阶上,列车一声长鸣,慢慢开走。

他那时有一度曾想,假如就这么丢下她,也好过将来亲眼见她嫁给别人。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叫:“七七,快上车!快跑!”

他向她伸出手。她迈着小小的腿飞快朝他跑来,白白的小手扬着,还握着那个深绿色的猕猴桃。那只小手却一松,她停下来,弯下身去拣落在地上的猕猴桃。

就这么一瞬,他就离她更加遥远。

等她重新直起身子,她才发现,他已经离她好远好远。

他听到她被风撕碎的哭声,他那么爱她,却丢下了她,他那么爱她笑,却让她哭了。而最最可怕的是,他丢了她,他故意丢了她。他从此永远失去了她。

空气中蒸腾着泥土和牛粪的腥气,似要催人入混沌之中。铁轨两旁种着夹竹桃,可惜是冬天,早没了艳丽的花。那叶子灰灰沉沉,划过苍茫的记忆之海,一片白浪。

“下一站还有多远?”他听到老爷问列车员,声音焦急万分。

“不停车了,到松山就是半夜了,明天一早在松山站会有一趟车回来。只要小姐不丢,在站上等着,老爷您明天下午还可能找得到。”

“赶紧停车啊!赶紧停车啊!”夫人哭叫道。

列车员很为难:“夫人您不知道,这趟车原送着军里的货,赶着到点卸货呢。”

“七七应该不会乱跑。”他听到老爷安慰夫人。夫人站在车门旁,哭得泣不成声。

火车开得还不算快,车门并没有关上,冷风,十二月的寒风,凛凛吹来。虽然老爷没有怪他,他突然觉得自己犯了罪,罪孽深重。

他一咬牙,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滚在铁轨外头的碎石路上,头磕破了,血痕斑斑。

他那年十二岁,他痛恨自己竟然如此恶毒。他恨不得摔死自己,可他不能死,他要赎罪。

那一刻,他从此认了命。

他痛得几乎晕去,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沿着原路跑去。

不记得走了多久,只知道一看到她小小的绿衣身影还在站台上逡巡着,便如在暗夜里突见阳光。

他甚至不敢走上前,怔怔地站在远处看着她,她没有哭,那个老婆婆陪着她,她手上多了一个猕猴桃。

他却哭了。蹲下来,哭得浑身发颤。

他听到她一声欢呼,抬起泪眼,她朝他跑了过来。

“阿飞,阿飞!”她又叫又跳,她那可爱的小脸离他多么近,还残余着泪痕,却满是欢喜。她踮起脚,用小手臂抱着他的头,将他紧紧搂着。

他却忍不住痛哼一声。

她看见他头上的血,忙松了手,突然小嘴一扁,呀的一声哭了出来:“阿飞,你摔伤了?呜呜!阿飞你痛不痛?呜呜!”

她一面哭,一面拿出小手绢给他轻轻擦拭。

“七七,不要怕。”他说,他还想说:“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他们在站台等着善存回来接他们。她把自己的猕猴桃给他吃,非要他吃,她认为他是为她受了伤,他跳下火车,就是要来找她。

两个孩子坐在站台上的长椅上,他心中兀自惊魂未定,她却无忧无虑,似乎一切都是个游戏,小脚一晃一晃,睁着大眼睛,笑盈盈看他剥猕猴桃。

“阿飞,你吃,你快吃!”她以为他吃了甜甜的猕猴桃,就不会痛了。

那猕猴桃一面生,一面软,生的一头酸涩无比,他把生的那一面吃掉了,咂着嘴,做出很香甜的样子,把剩下的一面甜的留给她,她让他拿着,侧着头乖乖地在他手里吃着,小脸在他的手里蹭着,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瞧瞧这两个娃娃儿,”他听到老婆婆在一旁啧啧道,“多像小相公小娘子!”

七七听到,虽还是个小姑娘,却腾地一下脸红,目光里闪着羞怯幸福的光芒,他却如被重击,心痛欲裂。

夜里冷,寒风瑟瑟。站台的好心人让他们坐在岗亭里,暗夜中,有过站的火车经过,灯光闪在土墙上,描摹出鬼影幢幢,汽笛声呼啸而去,划过旷野,像猛兽呼来喝去。她却毫不害怕,只因有他在,蜷在他的怀里呼呼大睡,那沉稳甜蜜的呼吸声,如斧头,一刀刀劈在他心坎,他的手搭在她起伏的温暖背脊上,绿色小袄子,绣着白梅花。

他睁着眼直到天明。

第二日下午,善存回来了,夫人和三妹等在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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