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内境（十）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林烬自顾自地说着，取走男人掌心那对做成耳饰的珠子，站起身、伸出手。

“怎么，难道还要我帮你戴上？”

阿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那对耳饰。

“这些都来自你的记忆，所以，其实你早就看到了一切。只是，你不愿相信，更不愿承认。”

林烬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一个人活着，总要有活着的理由。为了家人，为了梦想，或者为了权势，为了享受。

你呢？阿青，你活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青呆呆地盯着自己手心里的那对像是红豆的小珠子，默然无言。

“俗世里的大多数普通人，光是为了活下去，都几乎耗尽力气。但不管再艰难，再苦涩，生活里总会有光。有让人们值得为之熬下去、走下去、活下去的理由。”

“理由…”阿青像是自言自语地重复着。

“一开始，看你的衣着打扮，我还以为你是出身婆罗门贵族的千金小姐，或者嫁入婆罗门世家的贵族妇人。没想到，居然全都猜错了。”

林烬自嘲地摇了摇头，双手插兜，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座好似烧不完的竹楼：“游仙寨，的确不应该存在。”

阿青低声道：“你懂什么！”

“在我们华国有句古话，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善。我从不轻易评价一个人是善还是恶，应该说，人并不是单纯以善恶来划分的。这世上，多的是，不做好事却也不敢作恶的庸人。”

林烬转过身看向那一身蓝金华服、已是成熟妇人容貌的阿青，“时隔这么多年，游仙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早就认清了不是吗？

只不过，你不愿相信更不愿承认自己以为的家人，并不是家人，而是一群偷别人孩子的神经病，一群被旧制邪念洗脑了的蠢妇。

像大部分普通人一样，你从四岁开始有模糊记忆。在那之前，一片空白。

你以为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那个老太婆是曾祖母。然而，你只不过是游仙寨里的下妇，从不知道哪个村庄、哪户人家那儿偷来的。”

阿青微微摇着头，面色冷得快要结出霜来，但林烬并没有停下来。

“最好的蛊，要用最适合的人来养。

游仙寨养蛊，不仅费蛊，还费人。

蛊，大体上划分为四种——动物蛊、植物蛊、气蛊，以及人蛊。

蛇虫鼠蚁、蜘蛛、蝎子，这一类动物蛊在游仙寨是最低级的。草木花树之类的植物蛊，居中。林间瘴气、沼泽淤气等混合毒物养成的气蛊，属于上品。

将七七十四九种动物蛊放在一起，由这些玩意自相残杀，最后存活下来的就是此蛊之王。

同样，将四十九种植物蛊置于封闭密室之中，将四十九种气蛊引入游仙寨北边的山坳，最终留下来的就是两者之王。

再把这三种蛊王放在一起，是动物蛊被植物蛊缠绕而死，或被气蛊毒死，还是气蛊被吞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所生成的就是蛊精。

你四岁那年被偷到游仙寨之后，每天吃的就是各种植物蛊和动物蛊。一开始控制着剂量，当你们这些被偷来的孩子体内生成抗体后，就开始大量喂食。

同样，能活下来的，对于游仙寨里的疯婆子们来说，就是最适合用来养蛊的容器。

你六岁那年，跟几十个孩子一起被带到那个山洞。你以为是母亲的那个女人，亲手将蛊精释放出来。目的就是为了挑选出，继承游仙寨圣物[元蛊]的人选。”

阿青拼命摇着头，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是圣女，我是蛊身圣女。”

“是，你是圣女。但，前提条件是建立在你通过了最后那关考验，活了下来。但如果，你死了呢？”

林烬反问道：“你并没有忘记不是吗？山洞里的一切，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毒物扩散开后，有七个孩子很快就倒下了。你看着身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你看到她七窍流血，看到她口吐白沫，看到她死不瞑目地瞪大双眼的样子。

你甚至还记得，她在临死前，向你伸出手想要求救的细节。

还想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呢？

阿青，你记得那些孩子一个个倒下的情形，记得自己在成为蛊身圣女后，被关在那座竹楼十一年的日日夜夜。你想出去看看，但没有那个所谓的母亲允许，你最多只能在寨子里走动。

圣女？呵，你，跟那些养在罐子、封在坛子里的虫子，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虫子，我不是！”阿青愤怒地大喊大叫起来，虽然外貌是个成熟女人，但这一刻却表现得像个不谙世事、快要崩溃的少女。

“你当然不是虫子，你是人。”

林烬简单的一句话，令浑身颤抖的女人，面容一滞，蓦地静了下来。

‘你是人。’

‘你看，你跟我一样，有眼睛、鼻子、嘴巴，有手、有脚，会说话，会跑会跳。所以，你是人啊。’

‘外面的世界，嗯，怎么说呢，就是有很多像你们村一样的村子。不过，你们村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就是，就是…哈哈，大概是因为有你吧。’

‘这个，我跟爹去坊镇买东西的时候看到的，不知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阿青，那个女人不是你娘，快跟我走…’

‘我要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快逃，阿青，他们，来了…’

‘离开这里，阿青，你，自由了…’

那个男人说的每句话，就像魔咒一般，在女人耳边回荡着。

她时而摇头、时而点头，面上的表情也复杂到了极点，一会儿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下一刻又转为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