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父与子、主与仆
阿达,原名婆甘达。不过,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用,连他自己都快遗忘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从来没提起过那个给予了他生命但从未谋面的男人。
他和母亲生活在越南西贡的一个小县城,日子很贫苦,勉强能糊口度日。
他没有朋友,附近的小孩都不跟他玩。从他有记忆以来,就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别的小孩总是欺负他,因为他没有父亲。但是,每当母亲从低矮的小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些小孩就会被吓得丢掉打他的树枝,哭喊着“老妖婆”然后屁滚尿流地跑掉。
他很羡慕那些有父亲的小孩,同时,也很憎恨。
七岁那年,战争爆发,越南举国之力抵抗美帝。
覆巢之下无完卵,动荡之时无净士。人们四散奔逃,婆甘达的母亲带着他,一路颠沛流离,辗转来到泰国境内。
母子俩翻山越岭,在经过一座茂密丛林时,被一群狼盯上了。
若是换作普通的孤儿寡母,恐怕根本无一抗之力,分分钟葬身狼腹,但婆甘达的母亲却不是一般弱女子。
在面对狼群之时,她打开了两只盒子。直到那个时候,婆甘达才明白母亲为什么逃亡都要带上那几只死沉死沉的匣子了。
因为那里头装着的虫子,有驱虎吞狼的本事。
那是母亲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本领,给甘达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极深的烙印。
狼群沦为虫食,饿到极致的母子俩,也顾不上生火烤一烤,直接撕下几块狼肉,和血吃了。
又走了不知道多少天,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野果。
那天,母子俩终于走出深山老林,远远瞧见房子,婆甘达激动得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飞速驰来,母亲大惊失色,一边跑一边冲他大喊。
结果,那辆车为了避开婆甘达,反而将跑过来想救他的母亲,给撞飞了。
那个年代根本没有监控摄像头这种东西,撞了人后,那辆车一刻也没停留,直接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婆甘达傻傻呆立在马路中间,一辆黑色复古轿车停在他身边,车上下来两个男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一个男人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另一个男人则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被撞飞到马路旁边野草里的女人。
女人没有当时就死去,被车撞的浑身是血,还死死抱着只粗布包。
见这情形,那男人连忙抱起婆干达的母亲,着急忙慌上了车。拿外套给婆甘达穿的男人,也立马把他抱起来,塞进车里。
可惜,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母亲最终没能活下来,死于内脏破裂大出血。临终前,将那只紧攥在手里的粗布包交给他,并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母亲死后,他被那两个男人带回了唐思苏克庄园。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把外套给他披的男人,连比带划地问道。
婆干达其实听不懂,但他猜,男人应该问的是这个问题。
“达。”
“达?大?算了,就叫你阿达吧。可以吗?阿达。”
七岁的婆干达点点头,从那天开始,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彻底改变。
渐渐地,他学会了说简单的华语和泰语,知道救了自己的男人名叫何耀邦,是庄园的男主人。
庄园里的仆人都喊他先生。
先生给他安排了一间住处,他从小到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屋子。床也很大,被子软软的,他从来没摸过那么舒服的布料。
先生有两个儿子,庄园里请了教师,先生就让他和两位少爷一起上课。
先生不许他用少爷这个称呼,先生说:“耀华大你五岁,你就叫哥哥。光夏跟你同岁,月份比你小,你就叫弟弟。”
他从来没有过朋友,名叫耀华和光夏的兄弟俩,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初的也是仅有的朋友。
先生很忙,经常十天半个月看不到人影,但庄园里没人瞧不起他。大家都对他很和善,不管是太太、少爷,还是仆佣工人。
先生偶尔得空,就会抽查两位少爷的功课,顺带着也会考一考他。
先生还会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甜甜的糖果,酸酸的梅子;光夏最喜欢吃了牙齿会黑的巧克力,耀华爱吃小鱼干可每次都会被辣哭…
那是阿达人生中,最快乐无忧的几年。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阿达比耀华和光夏两兄弟更早熟、更懂事、更敏感,也更在乎这个家。
先生对他,不比一般仆人。两位少爷有的,他也有,先生还提出要送他去耀华、光夏念的那所寄宿学校读书。
先生与他,既像主与仆,又像父与子。
他能感觉到,先生是真心对他,拿他当儿子对待的。
虽然他不姓何,也不姓唐思苏克,无法称先生一声父亲,但他愿意为这个家、为了先生,付出一切。
他告诉先生,他不去学校,他要留在庄园里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将来他要学开车,给先生当司机。先生想去哪里,他就开车载先生去。
何耀邦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口说道:“好啊,等你长大了,想做什么都行。”
那天,他很开心,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目标,找到了存在的价值,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