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住所建好了,我还得要有一个生火的地方,而且还得准备些柴来烧。至于我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石洞,又怎样创造其他一些生活条件,我想以后在适当的时候再详谈。
现在我想先略微谈谈自己,谈谈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可想而知,在这些方面,你们也是有着不少感触的。
我感觉上帝在冥冥之中规定好了我的命运,我注定要孤苦伶行,余生凄凉。我感觉自己前途一片黯淡,每当想到此处我都不禁泪流满
面。我有时不禁犯疑,为什么上帝要如此作践他的子民,为什么要让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远离原定航线,远离人类正常贸易航线数百里之遥的荒岛上。让我如此不幸,如此孤立无援,如此沮丧寂寞!这样的遭遇,无法让我们认为生活之于我们是一种恩赐。
可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立刻又有另一种思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并责备我不应该存有上述这些念头。特别是有一天,当我正带枪在海边漫步,思考着自己目前的处境时,理智从另一方面劝慰我:“是的,你现在确实是孤单寂寞,子然一身。但是,你想想和你一起登上小艇的那十位同伴?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想想那十个消失无踪的同伴,你是想一个人活在这荒岛,还是和他们在一处呢?”想到他们时,我用手指了指大海:“他们都已葬身大海了!真是的,我怎么不想想祸福相倚和祸不单行的道理呢?”
接着,我又想到,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物资充裕,足以维持温饱无法想象我若是像刚上岸一样一无所有——既没有任何生活必需品,又没有任何可以制造生活必需品的工具,我的情况会怎样。如果那只大船不从触礁的地方浮起来漂进海岸,并给我充足的时间把一切有用的东西搬运回来,应该是非常恐怖的。由此看来,我所拥有的机遇,竟还是千
载难逢的。
“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制造东西的工具,没有衣服穿,没有床睡觉,没有帐篷住,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身,我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我不仅拥有这些东西,而且还相当充足,即使以后弹药用尽,不用枪我也能活下去。我相信,我这一生绝对不会受冻挨饿,因为我早就考虑到各种意外,考虑到将来的日子。不但考虑到弹药用尽之后的情况,甚至也想到了我将来体衰力竭之后的日子。这件事我前面已叙述过了。
我准备把我的生活近况从头至尾,按时间顺序一一记录下来。因为,从现在开始我要过一种或许从来没有人经历过的寂寞而又忧郁的生活了。根据我的估算,我踏上这个可怕海岛的时间应该是9月27号。也就是说,在秋分左右,太阳差不多正在我的头顶上。这么一判断,我所处的海岛,应该在北纬九度三十一分一带。
上岛后大概十一二天后,我用柱子做了一个大十字架,立在我初次上岸的地方,并写下“我于1858年9月27日在此登岸”。因为我突然担心没有本子、笔和墨水的我一定会忘记计算日期,并且很有可能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忘记,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我就在这根柱子上用大写字母刻下了这句话。
在这方柱的四边,我每天用刀刻一个凹口,每七天刻一个长一倍的凹口,每一月刻一个比每七天再长一倍的凹口。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日
历,可以计算日月了。
另外,应该提一下的是,我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很多,有些价值不大用处却不小的东西,前面我忘记交代了。我这里特别要提一下那些纸、笔、墨水;船长、大副、炮手和木匠的一些东西:罗盘啦,观察和计算仪器啦,手表啦,望远镜啦,地图啦,以及航海书籍之类的东西。当时我不管有用没用,通通收拾好带上岸来。同时,我还找到了三本很好的《圣经》——随我的英国货物一起运来的。我上船时,把这几本书装在了我的行李里面。此外,还有几本葡萄牙文的书籍,包括几本天主教祈祷书和一些别的书籍。我很是慎重地保存了所有的书籍。不应忘记告诉读者的是,我增添了三个伙伴,两只猫和一条狗。两只猫是我带上岸的,那只狗却是我第一次上船搬东西的时候自己跟在我后面游回来的。我以后会讲到它们奇异的经历。后来许多年里,这条狗一直是我忠实的仆人。我什么东西也不缺,不必让它帮我猎取什么动物,也不必做我的帮手帮我干什么事,但求能与它说说话,可就连这一点它都办不到。我前面已经提到过,我找到了笔墨和纸,但因为墨水是有限的,我又不会制造墨水,为了能够如实地记下我看到的一切,我用得非常节省。
这也让我联想到,尽管我已收集了这么多东西,我还缺少很多很多东西,比如墨水就是其中之一。其他的东西像挖土或搬土用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等,我也都没有。至于内衣内裤之类,虽然缺乏,不久之后我也就习惯了。
由于工具的缺乏,我的进度很慢,为了建好我的棚栏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就拿打木桩举一个例子:木桩很沉,我只能选我能搬动的,在那之后还要在树林里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把它们砍下来削好。当然,想把它们搬回住处是更费时间的。甚至,有的时候,要想把一根木桩砍下,削好,再搬回来需要花费我两天的时间,再在第三天把它打入地里。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找了一块很重的木头作为打桩的工具:后来才想起一根起货用的铁棒。可即便是用铁棒,打桩的工作还是非常艰苦、非常麻烦的。
其实,我最能挥霍的就是时间。工作麻烦一点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我当时只需要在岛上四处走走,搜寻一些食物,可那是我每一天都要做的事情。有时候我还挺乐意工作麻烦一点,不然修筑好围墙后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所处的境遇和环境,并把每天的经历用笔详细地记录下来。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留给后人看,我相信,在我之后,不会有多少人上这荒岛来。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抒发胸中的感想,可供日后浏览,聊以**。现在,在尽量自勉**之下,我已开始振作起来,不再灰心丧气。我把当前的祸福利害一一加以比较,以使自己乐观知足。我按照商业簿记的格式,分“借方”和“贷方”,把我的幸与不幸客观公正地排列如下:祸害:
我流落荒岛,摆脱困境已属无望。唯我独存,孤苦伶仃,困苦万状。我与世隔绝,仿佛是一个隐士,一个流放者。我没有衣服穿。我无法抵人类或野兽的袭击。我没有人可以交谈,也没有人能解救我。福利:唯我独生,船上同伴皆葬身海底。在全体船员中,我独免一死,上帝既然以其神力救我一命,也必然会救我脱离目前的困境。小岛虽荒凉,但我尚有粮食,不致饿死。我地处热带,即使有衣服也穿不了。
在我所流落的孤岛上,没有我在非洲看到的那些猛兽。假如我在非洲沿岸覆舟,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上帝的神奇之手把船送到海岸附近,使我可以从船上取下许多有用的东西,让我终身受用不尽。
总而言之,从上述情况看,我目前处境之悲惨,的确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处境中,也祸福相济,有着值得庆幸之处。我希望世上的人可以从我不幸的经历中有所收获,譬如像我一样。如果身处在万般不幸中,可以把祸福一一列出来并加以比较,找到一些可以聊以**的东西,然后归入账目中“贷方”这一项。
现在,我对自己的处境稍感宽慰,就不再对着海面望眼欲穿,希望有什么船只经过了。也就是说,我已把这些事丢在一边,开始筹划度日之计,并尽可能地改善自己的生活。
前面我已描述过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在山岩下的帐篷,四周环绕着用木桩和缆索做成的坚固的栅栏。自从我用草皮在栅栏外面堆了一道两英尺多厚的墙,又花费大概一年半的时间,在围墙和岩壁之间用树枝和其他东西搭了一些屋橡用来挡雨——这里一年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如注,我就可以把栅栏称作围墙了。
前面我也说过,我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这个围墙,搬进了我在帐篷后面打的山洞。现在我必须补充说明一下,那些东西,起初都是杂乱无章地堆在那里,以至于占满了住所,弄得我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于是我开始扩大山洞。好在这山岩的质地是一种很松的砂岩,很容易挖。特别是当我觉得围墙已加固得足以防御猛兽的袭击时,我便向岩壁右边挖去,然后再转向左面,直至把岩壁挖穿,通到围墙外面,做成了一个可供出人的门。这样,我就多了一个出入口,这成了我帐篷和贮藏室的后门,我也有了更多的地方可以贮藏我的财富。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就开始准备桌椅等家具了。如果没有桌子,我都没有地方可以吃饭写字,也没法做其他事。如果离开这两样家具,生活就毫无乐趣。
说到这里,我必须先说明一下,推理乃是数学之本质和原理,因此,如果我们能对一切事物都加以分析比较、精思明断,那么掌握任何工艺,对每个人而言都将是轻而易举的。我发现,一生从未使用过任何工具的我什么都会做。如果有适当的工具更好,只要我拥有劳动和发明设计的能力,就没有问题。就算我没有工具,我也凭此制造出了许多工具。有时候,仅仅凭一把手斧和斧头,我就能制造某些东西。我想也许以前没有人会和我一样,用这种方法制造东西,并且和我一样付出无穷的努力。
比如说,为了做块木板,我先砍倒一棵树,把树横放在我面前,再用斧头把两面削平,削成一块板的模样,然后再用手斧刨光。确实,用这种方法,一棵树只能做一块木板,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劳力和耐心才能完成。反正对我来说,时间和劳动力都不值钱,怎么用都无所谓。
桌子和椅子,是用我从船上运回来的几块短木板制成的。后来,我又用上面提到的办法,做了一些木板,沿着山洞的岩壁搭了几层一英尺半宽的大木架,把工具、钉子和铁器等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在上面,以便取用。另外,我还在墙上钉了许多小木钉,用来挂枪和其他可以挂的东西。
假如有人看到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军火库,里面枪支弹
药应有尽有。所有物品,安置得井然有序,取用方便。我看到样样东西都放得井井有条,而且收藏丰富,心里感到无限的宽慰。
从现在开始,我开始记日记,记下每天所做的事情。毕竟之前我每天都匆匆忙忙,劳累辛苦,心慌意乱。即使记日记,内容也必定是索然无味的。例如,我在日记中一定会这样写:
“9月27日,我没被淹死,逃上岸来,吐掉了灌进胃里的大量海水,略略苏醒了过来。这时,我非但不感谢上帝的救命之恩,反而在岸上胡乱狂奔,又是扭手,又是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叫大嚷自己的不幸,不断
地叫嚷着:‘我完了,我完了!’直至自己筋疲力尽,才不得不倒在地上休息,可又不敢入睡,唯恐被野兽吃掉。”
刚上岛的几天,甚至在我把船上可以搬动的东西都运上岸之后,我还是每天爬到小山顶上,呆呆地望着海面,巴望着能看到船只经过。有时候,妄想过甚,我会因为看到极远处有一片帆影而欣喜若狂;也会因为帆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号啕大哭。这种愚蠢的行为,反而增加了我的烦恼。
现在,这个心烦意乱的阶段总算过去了,我把住所和一切家什也都安置妥当,又做好了桌子和椅子,所有东西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便开始记日记,后来墨水用光了,我才不得不中止。现在,我把全部日记抄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