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
傍晚的落日将坠未坠,映着天际浮云如几抹残血。
离公海仅几海里远,浓雾里缓缓荡出一艘孤船,甲板上不见人活动,似乎也没人掌舵,只是浮在海面随风前行,仿佛鬼船。
从浮云间挣扎出的一抹霞色浇在舷窗上,映亮了窗后的男人,他的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充血泛红,衣服更是一改平时修养做派,草草裹着件洗到泛白的衬衣。
这时,身后的门轻声响起,肩上那只黑鹰警觉的朝门口飞去。
来人一身野战装扮,紧窄的腰束间夹着一排弹匣,裤子紧扎在筒靴里,一把枪在其间若隐若现。
似乎无意隐藏那些杀机,佛挡杀佛的架势与窗口那个看着有些落魄的男人划出道鲜明壁垒。
“意外么?不是你要等的人。”郑学眼里只剩冰冷。
昔日兄弟,现在兵戈相见,只剩空气的滞重和窗外浪打船沿的响声。
郑行眼里微微怔愣,旋即像明白了什么扯出个笑,倒有些坦然:“也是时机重新认识下。”
“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郑学眼里透着股锋锐。
“什么。”
“这地方。还有,你是谁。”
“看来,那位缅方小少爷也被策反了。”
郑行背过身望着远处的海天相接,无喜无悲的眼睛被霞光染成血色。
“是我低估了你,还是说你们?”
郑学心里最后的期翼被这么一问浇灭了。
“从小我觉得只要你在,身后就牢靠,分开再久咱兄弟也不会离心。”
“你就是我的风向标,大是大非绝不含糊,结果呢?”
“乔冬是你做的?那天,押他的人是我。我命硬落个失忆,如果真一起栽那了,这是你要的?”
郑行猛地扭头,“可惜事与愿违。”
郑学哽着口气,看着眼前曾经敬他重他的大哥,仍能想起摸到郑行与那些事有交集时的心悸。
张元的录像带,要监视什么再也无从知道,却意外在角落捕捉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当初在A市你没现身,触手却早伸得到处都是。包括陈天佑,甚至包括警局的张掖。”
后来查红蛇,那些转港企业诉讼经手人,那个刺眼的名字,也并不是巧合。
“律师是个好屏障,遇到纠纷是你去斡旋,包括乍看合规合法深查才能发觉问题的转港走私。”
追溯轨迹,从南线到北三角,从A市到海市,天鹰的犯罪从没有停下,他的大哥却始终游走其中,游刃有余。
“目标是内地,总部却放境外以便脱身。这是从当年S组织落败总结的经验?”
“没猜错的话除掉老九也是你的手笔,弃卒保帅的伎俩。事后为给CHRIS一个交代没少费心吧?”
郑学寥寥的话直破核心。
听到这,郑行低笑一声,这个弟弟一如既往的能干,掌握的比预计还要多。
“没错。老九仇家多,他上头也没法断定是天鹰灭口,只能咽下去当成没事发生。反而对天鹰来说难搞的是条子,铤而走险也得断尾。因为――”郑行夹起根烟,手轻轻一扬点上,“环球大厦不止袁容,你也在。被条子掌握一手证人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
郑学面无表情听他说下去。
“如今攻进了天鹰总部就是证明。我想知道,你们怎么实现的这个局。袁容已经被控制一段时间,跟外界不会有任何联系。”
郑学顶上他的疑惑:“天鹰势大,只靠外力瓦解行不通,内部得使力。尤其要让林志强的野心更膨胀。”
“我只是盯紧那个火炮。他是最大的变数,最可能就是跟林联手。而RICK,是你们都没防备的那张底牌。”
郑行掀了掀眼皮:“筹划所有的,是袁容?”
郑学没说话,却已是心照不宣:“你一向能权衡利弊,知道袁容身份存疑,还敢用他?”
“我其实是个赌徒。况且除了是叛徒这点,他的确好用。”郑行靠住舷窗,指缝间的烟胡明忽灭“说起来,周扬这个屏障倒是给袁容挡了不少火力,贺峰被抓那次,报信的不止一个周扬吧。”
“不过这回知道袁容危险,还是选择了实施计划。周扬也好,他也罢,都是你们警局的弃子。”
“错了。周扬和袁容,我们都没放弃。”
郑学的眼里崩出些愤恨:“为什么?”
“当律师不能满足?钱和名誉,你少哪一样,嗯?!”
郑行微微垂眼,看着烟灰散落到地上去,“只怪你估错我。一次次去解决那些有争议的案子,有时候我也觉得恍惚,什么是真正的对和错。”
“时间久了,发觉不如去追逐更有趣的东西。”
“我们选了不一样的路,郑学,不用太强求。”
“没你我长不了这么大。”郑学突然蹦出一句,他梗着脖子,眼里仍带着点倔,像坦然依赖着他的过往,又像前不久那个午后。
郑行看他那样子习惯性笑笑,却不经意带着些纵容,又像意识到什么极快隐去,把头转向窗外:“上次,突然来电话要见一面。就是你确认我(有问题)的时候?”
郑学闭上眼。
那天他几乎把自己溺死在浴缸里,平缓的水流挤压掉他胸腔里全部的空气,却无法把那些事实从他脑子里驱逐。
郑学的声音沉闷苦涩,“如果可能,我只想你是我大哥,没有别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