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初次交锋
韩佩东这会儿才仔细地打量了喻淑华。
姑娘留着齐肩秀发，侧分，烫着小波浪卷；五官精致，明眸粉脸，唇红齿白；肤嫩如膏，手指纤细。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中山装，左胸别着一枚三青团的徽章，右胸口袋插着一只看上去比较高级的钢笔。
整个装扮虽朴素大方，却给人带来一种玉珠暗藏，蓬勃欲出的强大气场。
虽然不是日本糖，让喻淑华松了口气，但是她并不服气。
“你凭什么说那是巴西红糖而不是国产红糖？”
韩佩东盯着杯中的酒，想了想，还是一饮而尽。
然后坐下说道：“国产红糖主要是广西红糖，甘蔗土法熬制，甜度高，色泽暗，泥状易成坨；进口的巴西红糖成粉状，甜度略低于国产，色泽亮，不易成坨。糖油粑粑用国产红糖颜色棕黑，太甜容易腻；用巴西进口红糖色泽金红，甜度适中，腻感轻。你们看这粑粑颜色金红，多吃几块也不会腻，巴西糖做出来的才是这样！”
人家拿出了依据，喻淑华既不服气，又无法反驳，于是兀自道：“吃红糖补血气，吃点巴西糖也是可以的。”
“额，喻小姐这话说得好！我记得温良嫂子是桂东人，不知道喻小姐是哪人啊？”
“她挨我很近，汝城（桂阳）的！现在是……”
“现在在中央大学留校任教，任三青团中央大学组织干事。”汤飞黄抢着做了介绍。
“哦，那大家都是湖南人了。我们湖南人口味重，我呢又好久没下厨，手生了。可能今天做的菜口味稍重一点，幸好大家都是湖南人，若是有江浙人，那是肯定吃不惯了。”
韩佩东如此一说，众人忙道：蛮好呀！特别是两个孩子，都很开心的说：好吃得很，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韩佩东突然话锋一转，兀自说道：“我其实一直没弄明白，我们湖南历史上就不产盐，可我们湖南人怎么就那么口味重呢？”
众人既弄不明白湖南人为何口味重，也没弄明白他到底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佩东顿了顿，又道：“给你们讲个听来的故事。说民国十九年，四川王刘湘让他的师长王瓒绪出任四川盐运使。这王瓒绪一上任，就在全川推行——招专商运盐。一时间，一些军阀政客纷纷就化名承包运盐，垄断销售，操纵盐价，直接参与经营。其中有当过师长的曾子唯，当过旅长的石竹轩，当过县长的汪淑安，甚至盐运使王缵绪的参谋长王士等人也都化名做起了专商。”
他说得眉飞色舞，可众人却掉到了云里雾里。到底什么意思嘛？
还是敬福泽了解他，跟他时间长了，生意经自然就有了。
“那四川的那些盐商们肯定不干啦，自贡自流井的盐产量必定直线下降。”
“额，对啦！从年产四百二三十万担，下降到年产三百万担左右。”
喻淑华很不屑得听，不耐烦道：“你说这么多，和湖南人口味重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湖南人口味重确实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和每个湖南人都有关系！”
徐温良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说？”
“湖南自身不产盐，历来盐来自三方面。川盐、淮盐、粤盐，川盐产量降了四分之一，价格自然就涨了，同时带动粤盐和淮盐也涨，只是幅度不同而已。”
“物价涨跌，那不是很正常的么？像我老家汝城，也没觉得盐就吃不起了啊！”
众人这会其实已经看明白了，这不就是两人在打擂台么？都不点破，闷声吃着那可口的饭菜，还让家佣给孩子夹了菜带进了卧室。
“喻小姐说得很对！确实没对你老家产生多大影响。喻小姐可知道陈必闻这个人？”
“知道！我们汝城的前父母官嘛，编过《汝城县志》。”
“对！就是他！我刚好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我呢，是个生意人，喜欢打听各地物产、价格、运输、销路什么的。陈县长这人也热情，有问必答。他告诉我，民国前每百斤大米价平均四块小洋，茶油十六块，盐四块，柴火四毛，肉十六块，土布一百尺两块五，竹布（棉布）一百尺十五块，上等水牛一头小洋五十块，黄牛三十五，上等田小洋八十块，中等五十，下等二十五；民国二十一年的时候每百斤大米小洋八块，茶油四十块，盐十一块，柴火八毛，肉四十块，土布一百尺五块，竹布一百尺三十二块，上等水牛小洋一百块，黄牛七十，上等田小洋一百二十块，中等八十，下等四十。”
韩佩东像说书一样，一口气说完。停顿了会，换了口气又接着道：“当地的工价，民国前木瓦工每日都是一毛五，雇农一毛，脚夫每十里两毛；民国二十一年木瓦工每日三毛，雇农二毛五，脚夫四毛。”
众人都被他说懵了，瞪大了眼愣在那里。
见众人困惑，他解释道：“就是说，从民国前到民国二十一年，整体物价都番了一倍，而盐却因为川盐的因素涨了近两倍。”
韩佩东说完，望了望众人，众人也都愣愣地望着他。
“还没明白？边吃边聊，冷了就不好吃了，别浪费我手艺了！”顺便起身给喻淑华夹了一块“糍粑鱼”递到她碗里。
徐温良和汤飞黄对视了一眼，对韩佩东刚才这个动作很是满意，汤飞黄还示意徐温良配合配合。
“来，来，来！大家都趁热！这荷叶鸡汤，虽然是荷叶鸡熬的汤，风味可大不一样。我们经常吃他做的菜，就你是第一次，你可得多品尝品尝，给他也提提意见，省得他老是摆谱！”
徐温良给喻淑华又是夹这样，又是夹那样，弄得喻淑华都不好意思起来。
万洁茹见风向转了，也忙出手配合，拉着喻淑华道：“淑华妹子！我告诉你，他确实喜欢摆谱，我们是拿他没一点办法，就靠你了，替我们收拾他！不过呢，他也确实有摆谱的资格！别的不说，就说他做的那道素炒腌菜，那可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就是简单的腌菜，也不掺别的什么佐料，经他的手炒出来，那真是美味无比，又香又脆！我和你表姐看着他腌制，看着他炒，就是学不会！”
徐温良给喻淑华要做媒的时候，喻淑华就已经知道了是哪个了，毕竟是她带头砸的他的商行，烧的他的货，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喻淑华最开始是坚决不干的，奈何架不住徐温良软磨硬泡，一遍又一遍说韩佩东的好话，如今又在表姐夫汤飞黄手下做秘书，更是不好直接回绝了。
不过，喻淑华心里也是有盘算的。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因为表姐和表姐夫的面子而误了终身的，他们既然将韩佩东说得好上了天，怎么着也得让韩佩东自己将卖日货的缘由说清楚，如果是为了钱，就算他再多钱，那也不嫁！
这边敬福泽也机灵，见众人都配合起来，他连忙把自己面前，离喻淑华最远的一盘菜“鲜爆牛肉”给放到她面前去，嘴里还说道：“小舅妈！您尝尝这个鲜爆牛肉，保证鲜！”
这句“小舅妈”一出，让正在喝汤的韩佩东，直接把汤喷了出来，幸好头扭得快，要不就全喷喻淑华身上了。
众人乐呵呵的望着敬福泽，喻淑华却是连耳根子都红透了，韩佩东见了更是觉得“我爱犹怜”！
“你个伢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今天不是相亲么？你不是七年前就相中了小舅妈了么？那我不叫小舅妈，难道叫小姐姐？”
这话也还说得真对！喻淑华本来就只比敬福泽顶多大个两三岁，不叫“小舅妈”难道叫“小姐姐”？
这料也爆得真及时！我让你们两个猜谜打擂台，要打擂台可以，那得明明白白的打，得让看戏的瞧个仔细，喝个好彩！
韩佩东被外甥一句话顶到了肺里，呛得连连咳嗽。
“我刚才是说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