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沙漠游戏（20）
这里是一片黑暗,安迪耶布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你又来了，你还想干什么。”安迪耶布已经麻木了，眼睛似乎没有聚焦,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身上泛着幽幽的光，少年却是掩藏在黑暗中。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安迪耶布大概能看清楚他是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男孩，穿着的衣服不像是他们这里的样式，鼻梁上还架着两个透明的琉璃片。那个少年和他解释过,这个东西叫做“眼镜”。他并不理解这是什么,这东西有什么用，但同时他也不想去深究这些,因为他真的已经麻木了，很累很累。
他心里对着少年的厌恶也到了极点,他现在只想冲过去，揍他一顿，撕烂他的嘴。
“你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吗？”少年面容清秀，还带着一点未脱的稚气,说出来的话却语调平缓,像一个童颜永驻的老妖怪。
安迪耶布没有说话。
“我想想……唔……你已经死了十三次了,你和你爸爸一起死了起次，和你妈妈一起死了六次。”少年掰着手指数着，看起来颇为认真。
这个少年就是安迪耶布迷迷糊糊的时候来“参观”他房间的人。那副恶心人自视甚高的样子，吊儿郎当的轻蔑语气，安迪耶布听了就想吐。
“嗯，你做的不错，刚刚终于撞破了你爸爸的阴谋，成功杀掉了那个讨人厌的高马尾。”少年装模做样地扶了一下眼镜,“怎么样？被父亲出卖的感觉是不是很微妙。”
安迪耶布内心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出卖……吗？
他现在所经历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都还不确定，又何来出卖一说？
他才不信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安迪耶布已经经历了十三次死亡，很规律，爸爸和妈妈的场景交替着来，而且不管他怎么逃跑怎么挣扎，最后他都会阴差阳错回到变故发生的那个场景——和爸爸一起被烧死的小巷，或是和妈妈一起被箭射死的家里——就像是神话中宿命论的悲剧，不管他怎么反抗，最后一定会被这叫做“命运”的东西拿捏得死死的，终于走向死亡。每次场景重置他就差问一句“是直接死还是走完流程再死”了。
他不确定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少年搞的鬼，但绝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少年必定在这其中动了手脚。
安迪耶布猜测这个少年的能力应该是类似于梦境一样的东西。他被困在他布局的一场噩梦中，跳不出不断的死亡，但是也不会真正的死去。
安迪耶布总觉得这个少年实现要借这可怕的循环隐晦地告诉他什么，而不是一味地折磨他，并且以此为乐。
而就在刚刚和爸爸一起被烧死之前，他终于看见了一点点端倪。这次葬生火场的多了一个人，不仅仅是他们父子两个，还有那个命令人放带火的箭的高马尾。
经过多次的重复相同的场景，安迪耶布总算是“死得明白”了。他尝试了许多次，也失败了很多次，终于在他有意地、不断地插了很多次嘴之后，通过零碎的父亲和高马尾的对话完整了不少，他为什么会死亡的前因后果也终于有了清晰的脉络。
其实原因很简单，老赌鬼在外面赌输了钱，一笔安迪耶布和妈妈想都不敢想的一大笔巨款。他还不起钱，刚想跑路，结果对方告诉他，还不起钱没关系，用他儿子的命来抵压就行了。
这个老赌鬼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这些人为什么要他儿子的命？他儿子何德何能，居然能抵得过这么大一笔钱？紧接着是羞恼，他觉得这些人一定是在戏耍他。这不就是这些富人之间十分流行的“人性游戏”吗？用巨大的诱惑去吸引那些穷鬼放下尊严去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取悦这些恶趣味的“人上人”，以满足他们病态的心理。
可是在再三地请确认安迪耶布的死亡真的可以抵过这一笔赌债之后，他还是有点心动了。在这场交易中，死的是一个只能躺在家里受人照顾的废人。安迪耶布的死亡不仅能够减少家里的开支，还可以获得一笔不俗的报酬。有了这些钱，他们家再也不愁生活上的问题了，他会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妻子也不用去拿什么该死的炼银场了，他们会生活越来越好，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更健康、更可爱的孩子……
越想越心动、越想越心动……
这是富人赤裸裸的恶意，也是魔鬼的蛊惑。安迪耶布的父亲，只会抽烟喝酒，还有去看流浪的舞姬跳舞的老男人，在利益的诱惑下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渣。
高马尾是富人的走狗，坐在他身后的高大人影是这场好戏的观众。他所会经历的两种死亡其实是来自爸爸的两种不同选择而产生的命运分歧。
如果这个人渣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还有一丝良知，那么他会回去找安迪耶布，最后在小巷子里幡然醒悟，一边为时已晚地喊着安迪耶布快逃，一边徒劳地企图用自己肥厚的身躯抵挡箭雨，最后两个人一起葬身火海。
而他如果选择了彻底从头渣到尾，那么安迪耶布会在家里等到心系儿子的母亲归来，享受短暂的温馨之后母子俩一起死在冰冷的乱箭之下。而这个被他称为“爸爸”的罪魁祸首呢？他会站在虚掩的窗前，用锋利的箭尖对准自己的妻儿。那个在另一个命运分歧中，站在高墙之上睥睨他们的高马尾会站在自己老大跟前、这个丧尽天良的老赌鬼身侧，冷眼旁观这一场让人倒胃口的“好戏”。
这个少年是想告诉他，如果自己的父亲真的欠了这么一大笔赌债会怎么做吗？
安迪耶布很聪明，他剖析清楚了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可是有一件事情他始终还是想不明白：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想要我看看，如果我爸爸真的受到了这么大的诱惑会怎么做吗？”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安迪耶布的声音里攒满了怒火，他要极力克制，才能控制住这些话不会变成怒吼或者尖叫。
“不，不不不——你猜错了，”那个少年连连摇头，“你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可惜你会错意了。这不是梦境，这是真的可能会发生的事呢。”
“你的意思是这是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可能？你给我展示了未来？”安迪耶布看着少年，“这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神明大人和我的关系的？还是说真的是我疯了，你只是我还想出来的一个影子？”
“为什么卡宾那韦尔神的出现就让你那么确信祂是真的，我的出现就总让你这么怀疑呢？”男孩耸耸肩，“好吧，其实我知道原因。因为那个看起来很牛叉的神明会带你出去，而你在现实中为数不多的出门看到的光景，都和你在和他相处时看到的一样。”
男孩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我现在给你看到的未来，都会在明天发生，不管是你爸爸的死，还是你妈妈的死，都会发生。”
“你可以尽情地逃跑，和在我这里我给你展现的两种可能不一样，你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变既定的未来呢。温馨提示一下，你就不想去看看那个要你命的幕后主使是谁吗？”
“安迪耶布，你该长大了。想要救你的父母，那就把这场好戏演得更精彩一点。”
“有意思吗？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安迪耶布受不了这样的愚弄，咬牙切齿地冲过去，他想抓住这个神神叨叨的少年，撕下他伪善的嘴脸，割下那根舌头，“这一切都是你扰乱我心神的诡计！我只要在这里杀了你，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和他之前每次想要冲过去和那个少年拼命时一样，他每向前一步，少年就会如同鬼魅般向后飘一步。他们是不会相触碰的正负两极，中间永远隔着那道看不见的深渊。
“你要感激我，我给了你别人求而不得不得的机会，是我给了你新生。”
男孩向后飘去，与此同时安迪耶布身上散发的幽幽光芒也逐渐黯淡。安迪耶布奋力向前奔跑，越跑前方越黑，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黑暗像猛兽张开的巨口，把他吞噬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安迪耶布没了命的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跑，
“好的，我说完了。说实话，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安迪耶布。”男孩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浓稠黑色中响起，像吟咏也像叹息。
“至于你问的，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嘛……”
“可能是因为我看不惯卡宾那韦尔神那个虚伪的样子，想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吧……”
安迪耶布摔倒在漆黑中，出乎意料的是这地面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坚硬。它十分柔软，安迪耶布一栽进去就被它温柔地包裹了起来。就像是……他的被褥。
一抹亮光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安迪耶布呆呆地看着那一抹光逐渐放大、放大、放大……
直到那抹光完全笼罩住自己时，安迪耶布才发现，他还是躺在自己的被褥中，妈妈担忧的眼神牢牢地盯着自己。
“安迪耶布！你醒了！你吓死我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