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心意
十八心意
接到徐子婧的电话，舒情也深为意外。女孩子小心翼翼，左一句“打扰”右一句“拜托”，说的却不过是让她帮忙留意下合适的房子这样的小事。
为什么要搬家？他不是和新室友关系很亲密吗？舒情十分怀疑是徐子婧关心过度，但妹妹一片好心，她羡慕还来不及，便也顺着她的意思应下了。
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了徐子欣的消息，用礼貌且客套的语气表示妹妹年纪小不懂分寸，给你添了麻烦，找房子不劳费心了。他不发倒也罢了，舒情看到这条信息就莫名来气，简直想回过去一条语音吐槽：“知道你和新室友好得很，我本来就没打算帮忙！”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克制自己，觉得应该建议他们兄妹内部沟通，不要打扰无关人员：“没什么，你妹妹是关心则乱，觉得女孩子抽烟喝酒不可靠。你们关系那么好，下次你介绍她和你妹妹认识一下。”
什么女孩子抽烟喝酒？谁和谁关系好？他正对着对话框一头雾水，又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不用道歉，我也没做什么，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这是一句结束意味太明显的话。
大概她已经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了，但徐子欣总觉得这中间有哪里不对劲——她好像在生气？
“我室友是男的，不是女生，可能是婧婧没表达清楚。不过也没那么糟糕，的确是她关心则乱，总之谢谢你。”
他解释了这么一句，准备收起手机出门上班，又一条语音信息弹了出来，他顺手点开，舒情急促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送我回家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催你回去开门的女生是谁？第三医院门口从你车上下来的女生又是谁？”
徐子欣惊呆了。
声音在早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感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舒情在说什么？
徐子欣定了定神，想把那条语音再播放一遍，却发现对方把消息撤回了。他握着手机怔怔地站在门口，片刻功夫，另一条信息到来了：
“不用谢。我先恭喜你了。”
“不用谢”，是在回答他那句“谢谢你”。可恭喜是恭喜什么？他拼命回忆方才那条被撤回的语音内容：送她回家的晚上，是元宵节那天吧？催他回去开门的，和医院门口从他车上下来的……
纵然徐子欣脑袋里一团浆糊，至少他明白了一点——舒情并不是真的要恭喜他。恰恰相反，她是在生气，甚至像是在和他赌气了。
可是她到底在生气什么？
有一句话藏在他心里，不敢想，更不敢问——你为什么介意这些？
从来都提前到办公室的徐子欣今天罕见地迟到了十分钟，令同事们颇为诧异。经过了一整天的心不在焉，徐子欣傍晚下班才终于决定给舒情打个电话，可回应他的只有“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的机械女声。
也许她是工作忙顾不上接电话，也许她只是不愿意接他的电话了。失望归失望，日子还是要过，徐子欣在下班路上买了点菜，准备回家做晚饭，打开了屋门却发现家里有些异样。他喊了两声室友的名字，不见人回答，走近室友的房间一看，屋里竟完全搬空了，地上丢着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床板上只剩下房东原有的一张旧床垫。
他给房东阿姨打了电话，才知道室友借口家有急事，已经退房回老家去了。徐子欣心里明白，所谓的家有急事八成就是“女朋友怀孕”，不过想到自己从此落得清静，倒也觉得松了口气。他用电饭煲煮上粥，从厨房拿出扫帚，开始慢慢悠悠地收拾屋子，正忙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用力地拍门。
徐子欣看到门外站着的王小娟，才意识到室友回老家根本不是解决问题，而是逃避问题去了。
王小娟进了屋，一看这空空荡荡的情景，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给男朋友打电话，理所当然地无法接通，想必早已把她拉进了黑名单。
他们都是外地来此讨生活的人，认识半年就谈起了恋爱，恋爱没多久就有了孩子，下一步就是回老家结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接着到城里打工——太多的同龄人过着这样的生活，她本以为自己也会如此。
父亲近年来看病花去了不少钱，家里还有一个长她三岁的哥哥，父母一直打算着用她结婚的彩礼钱给哥哥盖一间新房子娶媳妇。男方父母却认为她家提的价码太高，觉得她既然已经怀了孩子，就该老老实实跟着男人走，不然以后还有谁要她？她和没成形的孩子成了双方讨价还价的筹码，最后谈判破裂，她提出打掉孩子分手，于是留给她的只剩下这间空空的屋子。
徐子欣在门外听着女孩细细的哭声，终于决定进去劝劝。
自从她说了那句“王桂花是我奶奶”，他再也不能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徐子婧在省城过着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被父母和哥哥捧在手心里保护着；而和他有着相似面容的另一个女孩，却承担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无论那个家庭对他做了什么，在他离开后才出生的王小娟，也许是唯一无辜的一个。
起先王小娟只顾着哭泣，从他手里拿过一张又一张纸巾，听见他说“不管怎样先去做手术，我可以借给你钱”才擡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他。
“你还年轻，总不能为了这种人耽误一辈子。”徐子欣不自觉地已经摆出了长兄的态度，“孩子的事拖着也不是办法，先去医院把手术做了，身体最重要，是不是？”
王小娟却有些害怕一般地，侧过脸去：“徐哥，我……我知道了。我跟家里商量吧。”
徐子欣这才感到自己关心太过，在王小娟眼里，他只是男朋友的室友，没见过几次面也没说过几句话的同乡，陌生异性的好意或许带着另一种企图，令她心存疑虑。
“那也好。”他扶着拐杖站起来，“你饿不饿？家里有馒头，我去炒菜？”
王小娟连连摇头，也急忙起身，可还没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又坐回床沿上。徐子欣见她脸色苍白，赶紧去把熬好的粥先盛了一碗，小心翼翼端到房间门外：“先吃点东西吧。”
王小娟被他的姿势吓了一跳：“你……你小心点！”她也顾不上自己难受，几步上前伸手把碗接过来，“不用管我，真的……”
徐子欣望着她惊惶的神色，无力地叹了口气：“我自己也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的。你家里有没有哥哥？”
毫不意外地，她告诉他，她是有一个哥哥，为了给哥哥攒钱结婚成家，父母愁白了头发。
徐子欣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喃喃道：“好在你只有一个哥哥。要是有两个，难道还要你嫁两次才够？”
他给这个认来的“妹妹”转了一笔钱，嘱咐她早点去医院做手术，注意营养注意休息，最后实在不放心，提出要送她回住处，王小娟也没有拒绝，却只让他送到她工作的超市，说是和同事约好了一起回去。
两人走到一半路程，天上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丝。徐子欣怕王小娟淋了雨生病，几乎是一路赶着把她送到超市门口。王小娟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她去拿自己在店里备用的伞给他：“我同事也有伞，我们用一把就行了，你拿着我的伞，万一路上下大了……”
这总归是对方一片好意，他收下伞，正要同她道别，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一道异样的目光。
“……舒情？”
女孩穿着一件浅灰色大衣站在雾蒙蒙的春雨中，头发上挂着细碎的水珠，在路灯照耀下格外清晰。有一瞬间，徐子欣真害怕她会转身跑掉，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甚至朝他走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我先走啦。”
“你……等等！”徐子欣匆忙叫住了她，“你有伞吗？我送你回去吧。”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看看王小娟又看看他：“你在开玩笑？拿着她给你的伞送我？”
徐子欣顿时想起王小娟还在这里，刚才那一幕恐怕都被舒情看了去，赶紧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来想打电话和你说清楚的，小娟她是……”
“姐，你千万别误会，他是我表哥，我们老家都是一个乡的！”王小娟也觉出不对来了，她急中生智，先把关系撇清楚，又去催徐子欣，“哥你快送她回去吧，我这伞够大的，路上慢点，我进去找同事了。”
她朝他眨眨眼睛，迅速走开了，徐子欣没想到王小娟这几句话救了他的急，看舒情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便自己把雨伞打开，递到她手里：“别生气了，我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