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穆宝领取了一套新的训练服，据说训练服新增了一些功能设计，学员们可按需求进行调试。自从他的鸡死亡后，他就愈发独来独往，尽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但他还是因此彻底丧失了岛上的人际关系，只有西方元还坚持跟他做朋友。
西方元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特殊时期，他只能偷偷跟穆宝做朋友，他让穆宝放心，他会尽量保持住这份地下友谊，不管穆宝遇到任何困难，他都愿意帮忙。
穆宝对于友谊，没有多大的渴求，他来学院岛，不是为了交朋友。
不少没有完成养殖这门学业的学员对穆宝耿耿于怀，原本他们应该是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关系。奥什的小弟们还原当时的情况，他们什么也没干，是鸡王自己脑子不正常，突然就结束了可怜无辜的鸡的一生，他们也吓了一大跳，哪怕使出毕生所学，依然没能使鸡起死回生，都是鸡王的错。
学员们一致认为穆宝自私可恶，缺乏团队精神，搞得他们现在天天跪求后勤部门重新施舍他们一只公鸡，颜面扫地是其次，关键是求鸡之路困难重重，他们克服了每周刁钻古怪的训练，最后却倒在一只鸡的身上。
后勤主任呼吁学员们讲道理，不是重新给只鸡的问题，学员手册反复强调了养殖学科的重要性，而鸡又是养殖学业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此重要的鸡却落了个如此随便的死法，连一只鸡都保护不了，是学员自身的问题。学院岛是一个制度严谨的地方，不是风气散漫的养殖场，不管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流程，总之要鸡得先提交申请报告，报告只是第一步，要等批审，要经过监管教导组的同意，最后是院长的意见，等到手续齐全，后勤部自然就能放鸡了。
至于手续齐全需要多久时间，没人能够保证，因为院长上个月初就去了神女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学院岛。
后勤主任劝告蠢蠢欲动的学员们，不要动歪脑筋，比如去撬院长办公室偷印章之类的想法，没用，院长不盖章，院长签名，院长的笔迹很特别，那种从手腕颤抖到指尖的签字方式没人可以模仿。
穆宝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受人欢迎过。他和学员之间的和睦本来就是靠鸡维持住的，因此他很识趣，走路总是低着头，避着人多的地方，不参与任何交际活动。
大概是奥祖先前在学院岛向众人展示的保护伞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没人找他的麻烦。
其实那天他并没有把自己的鸡做成烤鸡，他等了很久，奥什始终没有出现，烤鸡不给奥什吃就没有意义，于是他转卖给了快要歇息的学院餐厅，说鸡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不是普通的鸡，餐厅见多识广，十分识货，虽然没给他钱，但把当日没售完的牛奶全给了他。
回去的路上，一页纸张飘落到穆宝的鞋底，他停下脚步，撤回半步，他看到更多的散落在地的文件，像路标一样，指引他看向不远处的地方——伊院长回来了。对方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是在等他善心发作。
伊院长笑眯眯地说：“同学，能帮我拾起来吗？我腿脚不便，不适合走太多的回头路。”
“嗯。”
穆宝弯下腰，一路捡过去，然而他感觉这条路没有尽头，他手里的文件越来越多，而伊院长始终在他的前方，他们之间距离没有缩短，对方身上越来越轻松。他很难评价伊院长的这种行为，只能闷着头继续捡过去，从学院的绿荫大道捡到走廊，跨越整个知识广场，然后捡到教学楼前方的空旷阶梯上，伊院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在不远处的前方等着他。
迈上最后一层阶梯，穆宝有些气喘，文件搂在他的臂弯里，他按住它们，不让它们乘风飞走。他低着头喘气，伊院长并没有催促他立刻交还文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捡的这些文件不是特别保密的公文类型，或许他是可以窥视的。
穆宝沉默地按照日期慢慢整理，一旁的伊院长没有制止。
文件中写道，今年丹娜地区第五次拒绝庞克大陆联合政府植入都市科技的提案，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戎河学生集体罢课事件。
将这些时间串联起来，前因后果，动机不言而喻。
穆宝把文件全部交还给伊院长，上面没有奥祖的名字，尽管他心里明白这些文件的重要性，但能让他振作精神的只有奥祖。
“你知道这摞文件有多沉吗？岂是我这个岁数应该承受的重量，幸好遇到了像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学员。”伊院长自顾自说，脸上保持着笑容，他希望穆宝帮他一个忙，去找一辆推车。
穆宝没有途径去找推车，他听懂了伊院长的言外之意，沉重的文件又回到他的手里，他跟在伊院长的身后，看不出来对方是否真的患有骨质疏松症，其实他心里没什么想法，不过在旁人眼中，他帮伊院长做事，又找到了一座靠山。
一路上，伊院长单方面和穆宝聊天，他表现得十分健谈，以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哪怕学员一声不吭，他也不会使气氛变得尴尬。刚登岛的时候，他就听闻了关于近期学员与鸡的事。他扭头看了一眼穆宝，若有所思地说，鸡有鸡的命，学员也有学员的命，毕业规则是灵活的，随时都能更改的，毕竟他是岛长，他说了算。
“我们丹娜地区目前面临的局势相当严峻，不少人为此辗转难眠，”伊院长在说地区二字的时候，加重了腔调，他问穆宝，“庞克大陆有上百个地区，其中又分为拥塔地区和普通地区，外人总觉得我们很强势，但为什么我们的议员在大陆联合会议上，必须在丹娜的后缀加上‘地区’，而不是直接强势地说成丹娜？”
穆宝没做任何反应。
伊院长轻轻地笑了一下。
在这座岛上，伊院长有好几个办公室，他喜欢在哪里办公，就在哪里办公，根据他的心情而决定。
伊院长的每间办公室的桌上，都摆放着一张照片。
伊院长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帕擦拭相框，他毫不避讳地告诉穆宝，照片里的哨兵是他的初恋。到了他现在的年龄，谈起初恋这个词，不论语气还是情感都变得生疏极了。虽然这个哨兵只能以这种方式留在他办公桌的相框里，却是他真情实感单恋了几十年的对象，尽管事与愿违，他始终没有恋出结果，因为对方是一个没有眼光，没有品味的家伙。
“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那家伙肯定会后悔当初没有选择我，可惜的是他再也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伊院长摸着下巴回忆起来，初恋哨兵的安乐死执行日期还是由他定的，他的爱很深沉，给了对方一个痛快的死法。
伊院长放下照片，表示自己也放下了。他揉了揉胸口，隐隐有点作痛。他不满意照片的摆放角度，轻拿轻放，小心翼翼调整了好几次。
穆宝犹疑，他从伊院长的神情中，看不出丝毫的伤心，对方如此淡定地谈论死去的初恋哨兵，可能那个初恋和学院岛上的鸡一样，并没有被赋予多么特别的重量，他不明白伊院长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员。
“奥祖很受欢迎啊，在我年轻的时候，像他那般性格的哨兵，我也喜欢，只可惜奥祖每次运气都不好，你觉得呢？”伊院长不动声色将话题转移到奥祖身上。
穆宝低声说：“他是我的。”
穆宝声音很小，伊院长没听清楚，他坐到椅子上，十分感谢穆宝帮他把文件搬运回来，他又接着说：“这次去到神女塔，难得执委会和我的想法达成一致，奥祖应该找一个最适配的向导，适配是最重要的，当然，每个向导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穆宝攥紧了拳头。
伊院长趴在桌上，借用相框当做自己的仪表镜，实不相瞒，他年轻的时候，也称得上相貌端正，获得过不少哨兵的青睐，他挺爱惜自己的脸，每次遇到险境都先护着自己的脸，哪怕他现在青春不再，却从未在表情方面露出过丑态，可是人生难免存在缺憾，桌上的那张照片就是他最大的缺憾，他忍不住感慨，桌上照片里的哨兵真的是一个超级没品的家伙，难怪死得早。
伊院长抬眼看着穆宝，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喜欢奥祖吗？那你很有个性嘛。”
穆宝不再沉默了，他问：“怎样才算适配？”
“跟年轻人聊天真好，总能学到很多东西，虽然我的体能不再充沛，但思想却能保持着年轻的状态。”
穆宝只关心怎样和奥祖适配。
伊院长的记性向来不差，他记得几个月前，奥祖请求他去戎河演讲顺便带上穆宝。他的观察力出众，并且他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戎河之行他就瞧出了端倪，穆宝对奥祖的心思昭然若揭，跟他的青春一样。他这次去神女塔，参与的不止是内部会议，还看到一份不可思议乃至可怖的调查报告。
丹娜地区的向导数量稀少，很难与完美沾上关系，总是能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短板，就拿跟穆宝同届的向导学员来举例，那位向导学员的精神体是鹰，但是本人患有严重的恐高症，导致精神体也跟着恐高，起飞两米就坠落。
这种滑稽的，被别的拥塔地区当做笑柄的向导特征，在丹娜地区层出不穷。
因此综合来看，穆宝身上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缺陷。
伊院长心想，难怪。难怪神女塔坐视不理。他轻描淡写地看着面前这位紧张而又隐藏不住怒气的向导学员，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与奥祖并不适配。你喜欢他，却不思考他所思考的问题，这样的你们不算适配。”
穆宝问：“奥祖在思考什么？”
神女塔忍痛为奥祖做出了巨大牺牲，比起神女塔执委会所持的观望态度，伊院长选择直接开导，他说：“奥祖身为神女塔的首席哨兵，只要关于丹娜地区的问题，他都应该纳入思考范围。”
穆宝似懂非懂。
“最早彻悟的向导，就是最适配奥祖的向导，”伊院长摸了摸下巴，不禁琢磨了起来，“我这算不算是额外辅导？可别让其他人知道，万一影响到我在学员心中的高大公正形象，那我只能组织大家一起补课了，我的情感课很有卖点，肯定能使人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