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撞见
午夜子时,浩澜街的青石板路上传来了“哒哒哒”的跫音，一架马车在夜色中疾驰，朝着皇宫驶去。
马车里,兰坯与沈瑶已经换好了衣衫，准备立刻入宫觐见皇帝。
车将至武安门,马蹄声让守夜打盹的侍卫去了几分困意,领头的侍卫长,看见前刑部尚书兰坯先行下了车，默默地挺直了腰板儿,等待着他上前。
只见兰坯下车后,又对车厢伸出手,将一个身穿柔蓝色衣衫的美人扶了下车。
月色朦胧，城墙下的宫灯透出的黄色微光，让众人一时看呆,这个美丽婉约的背影,是属于沈瑶的,接着,在沈瑶回首以后,眉宇间透出的肃杀与冷清,让人不敢再看,立刻恭敬地低下了头。
夫妻二人走到宫门口，侍卫长拦住了二人。
“尉琰参加大长公主，驸马大人。”
沈瑶摘掉腰牌，将它扔掷到尉琰手中,“本宫即刻要入宫见陛下，请尉大人让行。”
尉琰看了看兰坯，兰坯已无官位,没有陛下的召见，不能擅自入宫，他支支吾吾地答：“驸马爷为外男，没有特召，不得入宫。”
“那本宫呢？也不能踏足你这武安门一步吗？”
沈瑶是谁，她可是在大殿上，敢提剑与皇帝对峙的人，更何况这小小的禁军首领。
“大长公主，末将怎敢当着您的路。”他说罢，就退到了一侧，给沈瑶让出了路：“您请。”
沈瑶回头望了一眼兰坯，留下了一句：“等我”，便进了宫去。
兰坯看着她远去的影子，巨大的阴影覆盖了红色宫墙，心中万分不安，这座城吞噬了他的大半生，如今又不肯放过他的女儿。
月落日升，明日朝阳霞光，阴影褪去，这里的红墙又将宏伟繁复，而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又要持续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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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琰亲自为沈瑶开路，将她带到了蒲心殿。
这是沈复的寝殿之一，位于宫中偏僻的西南方位。
他平日会宿在与明华殿相近的养心殿，少有来蒲心殿……这殿名是取了宸妃的小字作的，除非他思念宸妃时，才会来到这里，小坐半天。
沈瑶进了蒲心殿的门，看见三年站在门口守着门，三年看见她，谄媚地上前问道：“大长公主，这么晚了，您还赶进宫中，是找陛下有要事相商？”
他的神情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来。
“这个时辰我本来已经歇下了，可有人见不得我睡好觉，用一卷圣旨打断了我的美梦，否则你以为本宫闲的没事？吃饱了撑的？”
三年被她话堵得哑口无言，“奴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打搅大长公主的好梦啊……”
沈瑶看着他老奸巨猾的模样，越发嫌他碍眼，冷冷开口：“陛下呢？”
“陛下正在歇息，大长公主请回吧。”
她站的地方就在屋前的石阶下，听到屋里传来了“咚”的一声，似是有东西掉落，斜眼瞪了三年一眼，这分明没睡。然后拂开挡路的三年，径直走到了殿门前，接着，她清晰地听到了屋子里女人的闷哼声，男人的粗喘声……她又不是不通男女之事的豆蔻少女，自然立刻明白了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又瞪了一眼三年，“他这是在歇息？”
三年咬牙解释：“陛下过来蒲心殿时头疼病就犯了，将殿内一个看守的宫女认作了娘娘……”他宁可面对犯病的陛下，也不想夹杂在大长公主和陛下中间，左右为难……
“宸妃若知她死后，那口口声声说非她不可的男人，随手拉了一个宫女，就能立地交欢，你说她当初还会选他吗？”
“嘘！”三年听到她的话，大惊失色，差点跳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回她：“大长公主，逆鳞不可碰！碰不得！”
“呵呵。”沈瑶冷笑道。
他叫苦连天：“大长公主，您这又是何苦呢？”
凉夜如水，殿内的金银花开了，角角落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在西北角，一座孤零零的秋千已经木板上出现了裂痕，再也经不起任何一个姑娘的嬉玩，当年推绳索的人，也变得疯魔。
她听见沈复叫那宫女“阿蒲”，又说“朕都老了，你还是那样的年轻啊”，这话好似毒蛇一般爬过她的手臂和脊背，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受够了！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他。
于是不顾三年的阻挠，一把推开了门——屋里的两人被她打断，小宫女跌落在地，战战兢兢地拿起地上的散落的衣服披在身上，沈瑶看都没看她，冷喝一声：“出去！”
那宫女衣服也没穿好，慌手慌脚地跑了出去。
而沈复，他衣襟大开，毫不掩饰方才发生过的风流韵事，坐在黑暗中，他的眼睛直视着她，目光沉沉，藏在其中的情绪无人能猜。
过了良久，沈复率先开口：
“为娉婷的事而来？”
“嗯。”沈瑶点了点头，她又想起李却邪的为人，心就堵成乱麻。
“呵……”沈复发出了一声轻笑，“这桩婚事是李国公向朕讨的，他劳苦功高，一辈子也未跟朕讨过奖赏，唯独这桩婚事。”
沈瑶听了这番话，心情沉到谷底，“陛下的意思是一定要将娉婷嫁去李府？”
她跟沈复说话从不客气，放在旁人身上，早就掉一百次脑袋了……沈复也不喜她这目中无人的样子，目光移到她的发髻上，按时间来看，她接了圣旨没多久便赶了过来，因此只是简单地盘了一个单髻，但上面插着一支显眼的发簪——那是一支金镶翡珠圣手拈如意簪，原本是一对，令一支正存放在国库的藏宝阁里封存着。
此簪年头很深了，若非颇有资历的皇室中人，并不能得知其贵重。
那簪子是始祖皇帝送给嫡妻的簪子，孝婉仪太.祖皇后封后大典上，便戴着这对簪子，后来她次子迟迟不娶，便将这簪子赠给了她的次子，这次子便是他皇祖父的弟弟，也就是沈瑶的亲爹，隆庆王沈詹。
如今沈瑶戴着这簪子，站在他面前，无非是想提醒他，看在太上皇和太.祖皇后的份上，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吗？
“娉婷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然会为她觅得好姻缘。”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矮案桌面，敲击声耐人寻味。
他没有表明态度，沈瑶双膝跪地，对他说：“陛下，李却邪万万不可。”
沈复没理她，反而问道：“阿瑶，你说是治理家国大事难，还是杀人难吗？”
沈瑶听他这话，瞬间明白了，他要的是什么：“您是一国之君，掌天下杀伐，天下人民皆是您的子民。”
“朕怎么觉得，杀一个人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