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病马是书院中掌管马厩的仆役处理的。那群没什么经验的少年只知道抹去“喂药”的痕迹,哪里还管之后马匹的死活总之拿不到把柄就算没发生,况且,长宁不也没骑那匹病马吗故而这件事情早被他们抛到了脑后去。
天瑞帝的使者悄悄地抵达了昆山书院,从册子上看到马匹“暴病而亡”的记录,又打听到了打马球赛当天的“换马争执”,将时间一对,心中立马有了数,快马加鞭回到皇宫中回禀圣人。天瑞帝的心中憋着一股气,见到了那一串熟悉的名字,顿时勃然大怒!他不需要使者多说什么,就能够将故事完成地构建出来。可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够公开的,事涉长宁,同安两姐妹,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他自己在兄弟中留下了一笔浓厚的血债,却不想女儿走了老路。
在近侍的劝说下,天瑞帝平息了怒火,命人将长宁请到了宫里来。
长宁那头就等着这事呢,将府中事务丢给了长孙微云便入了宫去了。她心中有数,可也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只做一个关心父亲的乖巧女儿,询问圣人身体是否安康。天瑞帝见长宁如此,既是恼恨那群人,又是愧疚。他挥退了下人,问道:“青鸾在昆山书院可曾受了委屈”
长宁眨了眨眼,笑说:“阿耶是天子,我是公主,哪有人敢欺负我”
天瑞帝叹气:“你就直说吧,我已经知晓‘病马’的事情了,是同安做的她在书院中处处针对你了”
长宁心中想着,可不就是吗但是对着圣人决不能这样说。她的面上依旧挂着温柔婉约的笑:“同安是我妹妹,与我姊妹情深,为何要针对我”
天瑞帝冷哼了一声,说:“你也别替同安隐瞒了。”他定定地凝望着长宁,又没好气说,“你要是没猜到,为什么要与人换马”
长宁低着头,露出一抹愧色:“儿只是……顾惜性命。”
“你无错。天瑞帝皱着眉,又说,“同安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长宁睁大了眼睛,替同安说话:“阿耶误会了,二娘心慈好善,本性不坏。偶然有荒唐的举措,那也是被奸人所惑。”
天瑞帝也不想直面“姐妹相残”这一幕,听了长宁的话,立马顺着坡走下去。他皱眉道:“奸人是谁挑唆同安真真是死不足惜!”
长宁笑道:“阿耶明辨是非,是英明天子,儿就等着阿耶给我们姐妹两一个公道了。”
天瑞帝说:“书院本是读书清静之地,人心都如此,明枪暗箭难防,可苦了我儿。”他琢磨了一阵,“你公主府建制与亲王同,帐内府六百六十七人,特许你扩建至一千人,你觉得如何”
长宁一惊,忙道:“不可。”顿了顿,又说,“这不合规矩,中书,门下那边不肯行。”
天瑞帝听了这话,神色郁郁的,寒声道:“朕发一道手诏便是,难不成那些人还会不遵令吗”
长宁仍是推拒,话里话外都是为圣人考虑。天瑞帝见她如此,越发想要补偿她,最后脸色一沉,说:“君无戏言,青鸾,就算是你也不可抗旨。”长宁这才领了圣人的好意。
待到长宁退下后,天瑞帝又命人将同安请来了。同安可是关注着长宁公主府上的一举一动,本来就心中好奇,见到了内侍忙不叠坐上马车往大明宫中去了。入了殿中,她才摆出了笑脸行了一礼,喊了声“阿耶”,天瑞帝便寒着脸,将记载着昆山书院诸事的文书扔到了同安的脚下,压着怒气道:“怎么解释”
长宁去宫中告状的同安心中一寒,脸色也慌乱了起来,她捡起了文书看了几眼,立马叫冤:“阿耶,此事与我无关啊,我也不知道那马匹有问题啊。”天瑞帝没有说话,只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看着同安。他此刻没有证据,可内心深处早已经下了定论。于是,他说:“是长孙渊之怂恿你的,还是李渐的主意”
一开始同安是不肯承认的,她急声道:“阿耶,您别听长宁乱讲,儿从未想过害她。”她对长宁的愤恨溢于言表,天瑞帝看着更是失望。等到同安胡乱地陈情了一通,再抬头看圣人阴沉如密云的脸时,她终于反应过来,事情很是不妙了,圣人或许拿到了切实的证据。圣人认定了是长孙渊之或者李渐做的,她要在两人之间做出取舍。李渐在书院里跟他们玩得好,走得近,似是没有野心,可她现在也明白了,不管李渐怎么想,他都是自己潜在的敌人,而长孙府上,才是她的依靠。她没有迟疑太久,立马跪地,哭泣道:“儿知错了,儿不该受李渐的蛊惑。”
天瑞帝没有喊同安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同安,又问:“他与你说了什么”
同安不知道圣人知道了多少,她挨罚是逃不过了,至于轻重——这得看她的表现了。她只能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糊涂虫的模样,将一切坏的事情都推到了李渐的身上,甚至还说他“狼子野心”。
“你回公主府去,若无事就不要出来了。”天瑞帝神色淡淡的,说完后也没看同安,而是又吩咐说,“贵妃教导无方,禁足一月,宫中琐事暂由惠妃领。”禁足事小,可夺内宫权事大,往日圣人对贵妃娘子恩宠有加,这命令一下来,别说是同安被雷劈了似的,呆愣当场,连内侍都晃神片刻。是为了长宁公主还是为了吴美人腹中尚未出生的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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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回府的时候,还没到长孙微云下值的时候。
她一把拽住了见了她就行礼的长史,笑盈盈道:“你不问我去宫中做什么啊”没等长孙微云应声,她又抱怨道,“你真是守本分,不是分内之事,就一句都不过问,是吧”
长孙微云从容道:“我若不安分,公主还会看重我吗”
长宁向着她眨了眨眼,眸光悠游地转了一圈,才徐徐道:“这可不好说。”长孙微云不主动询问,那就她主动来这个口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先提了帐内府扩建的事情,又幸灾乐祸道:“别说是同安,恐怕这回贵妃也要跟着倒霉了,说不好要被夺权。”她凑近了长孙微云,抬手从她的面颊上轻轻划过,没等长孙微云反应过来,她又很快地退了回去,好心情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长孙微云:“……”瞧长宁公主快活的模样,一点都没将她当长孙家的人呢。张牙舞爪的,柔静和顺都是假象。她思忖了片刻,木着脸说,“我朝旧制,不经中书,门下的只能称作手诏,而不是做制书,就算拿了手诏的人抗旨不遵,圣人也不能依法将他如何了。圣人要特许帐内府增员,可也不想这一举动为人诟病,故而希望我祖父能退一步。”
长宁:“那你觉得长孙令公退步的可能性有多少”
长孙微云:“必定会退。”公主已经开府了,帐内府到底六百多人还是一千人,都不重要。若是圣人将北衙的军权下移到长宁公主手中,那样祖父才有可能据理力争。
长宁笑了一声,又问:“若有朝一日,我与梁国公府彻底走到对立面,你要如何选择”这个问题不问,不等于不存在了。
长孙微云答非所问:“到时候祖父定然不许我再做公主家臣。”没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长宁也没想得到长孙微云的答案,若是选了家族那是无义不忠,若是放弃了家族就是无情。看呐,她长孙微云就是这样难,始终走在悬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了个粉身碎骨了。像她那样的家族,过于有主张反倒是种负担。“但愿你能够说服令公。”长宁一甩袖,扬眉一笑。
等到长孙微云下值回府时,同安被禁足,长孙贵妃被夺宫权的事情已经传到府中了。长孙盛,长孙肃父子俩匆匆忙忙地前去请罪,可又被圣人不咸不淡地打发了回来,府中的气氛很是沉闷。长孙盛没有问,长孙肃却是气势汹汹地着人将长孙微云喊到了书房中去,劈头盖脸一顿骂,末了,又问:“怎么长宁公主一入宫,贵妃和同安公主就被罚了你怎么不事先给府中递个信”
“阿耶是要我做个鬼祟的小人吗”长孙微云仰头问,“从小阿翁就教我移孝作忠,是他举荐我做长宁公主的长史的。身在其位,我自然要对公主尽忠。”
长孙肃不想听她这些废话,直截了当问:“同安和贵妃为什么被罚与长宁公主有什么关系”
长孙微云没隐瞒,将昆山书院的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倒不是她要泄露长宁公主府上事,而是长宁公主主动告诉她这件事,就是要她将消息带回府上。
长孙肃听到事情跟长子还有关系,眉头是皱了又松,松了又皱。他瞪着长孙微云道:“你怎么不劝阻一二”
劝谁劝兄长还是长宁哪个是她能劝动的
长孙肃看着长孙微云低头不语的神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真是死板!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记住几个字你是要弃家族不顾吗”
“儿不敢。”长孙微云顿了一会儿,才恭声说。
长孙肃盯了她许久,才怒气冲冲道:“滚出去!”
长孙微云早已经习惯了长孙肃的粗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那番话并未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从容淡然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拿了剪子亲自侍弄院中花草。可没多时,她祖父院中的小厮来了。长孙微云将剪子一放,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