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对于长宁公主,朝臣对其评价大多是“类圣人”“仁善”等字眼,直到她得了监国大权,群臣们才见到了她那远甚圣人的雷厉风行与果决冷酷。而作为长宁的舅父,杨延比任何人都早预料到了这点。在长宁的身上,他依稀看到了妹妹的影子。
“赵王若是亡了,圣人或许会顾念兄弟情义,轻轻揭过。”杨延提醒道。
长宁将弓一放,微微一笑道:“舅父放心。”她才不会让自己背上射杀皇叔的罪名呢,不过在乱军中,赵王被流矢射伤,再瞎一只眼或者断条胳膊没条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夜风吹来了浓郁的血腥气,不到一个时辰,赵王就被生擒了。以卢远道为首的禁卫军左右觑着,不知该负隅顽抗还是缴械投降。长宁看着他们,轻轻一笑,拔高声音道:“众军被贼首裹挟,不明所以,深陷困局。若是此刻放下武器,拿了贼首,可既往不咎。”能活着没有谁愿意死,听了这番话的左领军卫将矛头一转,对准了大将军卢远道等将领。
赵王受了点伤,软在了地上,满是仓皇道:“都是我府上的门客怂恿,我一时糊涂才犯下弥天大罪。我……嘶……”一道痛苦的抽气声传出,打断了涕泗横流的赵王那满是恳切的话语。却是长宁拿了剑,好似很无意的,戳上了他流血汩汩的伤口。赵王的独眼中泛过一抹凶恶的,满是憎恶的光。
长宁公主痛心疾首说:“圣人待赵叔极好,为何赵叔要犯下如此大祸我奉命留守京城,赵叔是不是看我不起,才做出这么猖狂的事情如果今日得手的是你,你会绕我过吗我听说,河间郡王已经率领着王府亲卫将我的公主府重重包围起来了。”
赵王讪讪地笑,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是怕惊扰了你。”
长宁很是鄙夷,她静静地看着赵王,又说:“赵叔如此糊涂,怕是死罪难逃了。不过请放心,事关重要,定会禀过圣人再做处置的。”
赵王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来。圣人是他阿兄,只要他求饶了,阿兄一定会如同往常般放过他的。但是他没高兴太久,长宁又说:“我听说河间郡王在乱军中被射成筛子了。”赵王身形一僵,眼中顿时迸射出怒火来。可长宁没再理会他了,摆了摆手,让人将赵王押了下去。赵王可以留一条命,因为他是圣人的亲兄弟,但是李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下了令,李渐是一定要死的。
叛乱被抚平,宫人们提着一桶桶水冲刷着石板上的血迹。禁军趁着夜色前行,却是要将赵王府,卢将军府,富贵侯府,薛家等涉事的人家都围拢起来,拿了一家大小下狱,毕竟是谋反的大罪名。一时间,凄惨的嚎哭声响彻市坊。
这样大的事情,朝臣们不可能不知道,而高阳长公主府上,也得到了消息。
高阳长公主的睡意都惊没了,连衣裳都没有穿,就匆匆地到了堂中来。自从上回汤俊逸之事闹掰后,她就没管过富贵侯府上的事情,完全没有想到,汤恩慈会胆大包天,跟随着赵王犯上作乱!汤家一家老小都下狱,那她和容娘呢就在高阳长公主惴惴不安时,公主府上的侍女来传长宁的话了。
“姑姑是我家人,富贵侯谋反,与长公主无关。”
高阳长公主听了这句话,一颗心才落了下来。她与汤恩慈之间早就没有什么情谊了,过往因为种种顾忌还牵连在一起,如今生死关头,还管它去死!高阳长公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可这会儿也没什么睡意了,将衣裳穿好,坐在了堂中沉思。
“阿耶他——”汤云容快要哭出来了。汤恩慈虽然待她很冷漠,可毕竟是她的阿耶。得到了消息后,按捺不住心焦。
高阳长公主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心思,语气顿时严厉了起来,警告道:“容娘,这会儿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公主府是公主府,侯府是侯府,你一直跟着我生活,别自个儿淌入风波里。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汤云容吓了一跳,一边抽噎着一边回答说:“儿知道。”
高阳长公主闻言放心了,这会儿庆幸是个女儿,会向着她,而不是父亲。再者胆子也不大,没什么主意,不会去惹是生非。
赵王叛乱虽然平息了,可朝堂中的风波并没有消失。对于如何处置赵王,各有各的说辞。长宁倒是老神定的,推说此事要回禀圣人。不过对一些同犯,比如京兆尹薛衡道,大将军卢远道,是按照律法处置了,直接满门抄斩。
车驾先抵达了醴泉宫,又抵达了骊山行宫。
天瑞帝人逢喜事精神爽,亲自拿了弓箭去打猎。可几日下来,他的身体就有些受不住了,病歪歪的,头疼得实在是厉害。连京中长宁命人送来的奏抄都扔在了一边,懒得细看了。可这一日,内侍的脸色很是不同,连天瑞帝都看出了端倪来,随口问了一声。
那内侍往地上一跪,伏着身瑟瑟发抖道:“京中传来消息,赵王谋反!”
“什么!”天瑞帝大惊失色,面色陡然大变。他不管不顾地上前,拿了文书仔细地看,头越来越晕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恶狠狠地捶打。他的面色发白,跌坐在了御榻上,在内侍伺候下缓了一会儿,又急声道,“快将前些日子的文书拿来。”
内侍哪能不从
天瑞帝一目十行地看,目光死死地盯着“赵长者,当天下”,怒火填膺。他脑子嗡嗡作响,直到此刻意识才挣扎出来,哑着嗓子问道:“京中情况如何”
内侍说:“赵王叛乱已平。”
天瑞帝没接腔,他又看到了关于李缅身份的折子,赵王幕僚,废帝遗孙几个字刺激着他,才喊了“摆驾回京”四个字,便头疼欲裂地倒了下去。内侍忙召唤随行的太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天瑞帝才缓缓醒来。此刻中书令,左右仆射等随驾的群臣都在。天瑞帝哆嗦着唇,一个字都没说出,还是内侍心领神会,对着群臣说京中的消息。
良久,天瑞帝才虚弱道:“回京。”
长孙盛上前一步,叉手道:“陛下身体需要静养,不可移动。京中自有长宁公主在,她将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条的。”顿了顿,他又说,“陛下不若将事情安排好,命人快马加鞭送回长安去”此事涉及了赵王府,富贵侯府等贵人的生死,又有朝中大员缺失,需要重新任免。长孙盛原本以为长宁公主会趁着圣人不在京的时候安插自己的人,可她并没有这么做,反倒等着圣人来决断。既然如此,回京之事就不用急了。
圣人沉着脸,又说:“先前京中的消息,宰相为何不报”送到他这儿的奏抄宰相肯定过目了,他没有看,长孙盛也没有提。他不知道废帝遗孙的事情,更不知道赵王狼子野心,他若是提早回去,叛乱之事未必发生。
长孙盛是有意压着消息的,他想要的跟长宁一致,那就是赵王真正谋反且无法翻身!不过这也得是圣人沉浸游乐事,加之旧病复发,不想再听政事。听到了呵斥声,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顺势往地上一跪,道:“臣等有罪。”
天瑞帝并不会轻易苛责大臣,他现在头疼得还是厉害,无心思虑太多。被背叛的愤怒填充胸腔,他不明白亲弟弟为什么跟废帝子孙走在一起。他冷冷地吐出了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长孙盛很希望如此,可愤怒之下做出决定,圣人难保不会后悔,到时候怪他们。于是他张嘴劝说。可越讲圣人越是愤怒,最后气得呕出了一口血来。在一片“臣罪该万死”中,将人全部赶了出去。
长宁公主府。
在风波平静了后,长宁又回公主府去了。听闻圣人病重,她的心蓦地一沉。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圣体安康,而是圣人若驾崩了另立嗣君该当如何贵妃,同安可是在圣人跟前伺候着啊,长乐还小,不懂事压根帮助不了她。她坐长安如何能保证胜机。眼皮子狂跳着,等看到圣人病情稳定,待安康时回京,一颗浮动不已的心才安稳了下来。后头便是说如何处置赵王的事情了,依照圣人的意思是直接判死刑。可圣人是顾念那点兄弟情的,万一过些日子反悔了怎么办赵王府虽然败落了,可赵王一系的人留着终究是隐患。
“赐鸩酒,留给体面。”长宁面无表情地吩咐说。赵王膝下的男嗣只有李渐一人,只不过已经在乱军中被杀死了。王妃,云阳县主等女眷倒是被拘禁着,律书载:“凡反逆相坐,没其家配官曹,长役为官奴婢”1。按照律法要充入掖庭或者教坊作官婢,没入贱籍的。这良贱奴婢制度——想到了此处,长宁眉头蹙了蹙,最终还是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急,还不是时候。”
“我如今跟几月前一定是大不相同吧你会觉得我心狠吗”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长宁转头看了一眼快步过来的长孙微云。
长孙微云想也不想道:“公主监国,自当威德并重。如此令行禁止,天下畏服。”此一时彼一时,书院与朝堂是不一样的,监国者也要有君体。她不认为长宁公主做错了什么。
————————
1《新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