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梁国公府。
在长孙盛觐见圣人回来后，家中的人也给他接风洗尘。
府中灯火通明，众人言笑晏晏，颇为热闹。
长孙盛只随意地尝了几口，就淡淡地开口，将长孙微云喊去了书院。他平静地望着长孙微云，问起了长安中发生的事情。这小半年，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公主府，官府以及自家府上的书信，说长安近况，不管是赵王谋反还是知闻印坊等事，他都如指掌。但是仍旧想长孙微云说一说。
在得知圣人即将回京后，长孙微云也做好了被祖父询问的准备了。略去了她与长宁的一些私事，将那些关键的事务挑出来说了说。她的语调平铺直述，没什么感情，可就算是这样，长孙盛也从中听出了她对公主府的回护。
先前两家有对付赵王这一共同的目标，现在么，没任何必要同长宁公主府上走得近了。尤其是她如今在民间声望正隆，她没有丝毫想退的心思，那就与长孙家的利益有冲突了，毕竟谁也不喜欢被分割手中的权势。
在东都的时候，长孙盛其实提了长安大傩礼，元日朝会不必照旧举行，可圣人不听，说宗庙社稷都在长安，不能更改旧制。可实际上圣人以往也因大雨，大雪罢过元日大朝会，这显得他的理由很没有说服力。圣人是有意抬举长宁公主，若吴美人生是的的公主，则是顺势立长宁为储君;要是生是的皇子，那也可制衡他们家。
长孙微云见长孙盛沉默许久，也不着急，而是谦恭地立着。她知道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的意味，幼时祖父就总能拿这样的眼神看她，说不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一开始会很惶恐，可如今在这样的视线下也能镇定自若了。
“你对长宁公主很满意。”长孙盛这句话是用很笃定的语气说的。
长孙微云说:“是。公主龙姿凤采，丰标不凡。”在她的心中，没什么人堪与公主相提并论。
长孙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花费了很多钱财，笼络一些士人心。可毕竟只是一位公主，世人迟早会忘了她。”
长孙微云蹙眉，很不喜欢长孙盛语调中的轻慢。
刻印经书花费钱财了吗花了，可最后所得早已经超过了投入的钱财，旁人不知道公主的手中握有怎么样的利器。她过去觉得阿翁眼界开阔，很懂人情世故，可现在看，阿翁的身上也有着很大的缺点，譬如“傲慢”。在他的眼中，她们做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
“我们已经在一步步我往前走了。”长孙微云说。
“那又怎么样”长孙盛打断了长孙微云的话，“太宗皇帝都未做成的事情，你们觉得自己能行吗在圣人有皇子的情况下，谁还会支持公主坐上那龙椅”昔日群臣没有选择，而现在呢他们大周朝有了皇子，曾经倾向赵王的郑国公会支持皇子，曾经迫于无奈选了一个嫡长公主的臣子们会支持皇子，而他长孙盛，同样也会支持这个未来将由长孙贵妃抚养的皇子。除非以后贵妃的肚子里再蹦出个儿子!“观音啊，美梦总有醒来的一天。你是我的孙女，未来的夫君也是世胄子弟，还有什么不好的吗”
长孙微云听了这句话，一股郁气直接往上冲。她抬起头对上了长孙盛的视线，质问道:“难道祖父教我一切，就是为了让我相夫教子”
长孙盛很不喜欢被人反驳，他的脸色阴沉了几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长孙微云说:“为了家族牺牲，是我长孙家每个人的责任。”
“对了，过些日子你不必去公主府当值了，我已经向圣人替你请辞了长史之位。待到你大兄婚事定下后，你也准备准备吧。”
长孙微云错愕地望着长孙盛，眼中满是不甘。她在长孙盛的跟前谨守本分，很是守礼节，可这会儿却是不管不顾地问:“凭什么”
长孙盛冷峻道:“就凭我是你的祖父。”他深深地望了长孙微云一眼，又说，“观音，记住自己姓什么，我教你诗书，可不是要你来坑害家族的。”
谁的家谁的族一切都是男人的，长孙微云要如何甘心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儿不愿请辞。”
长孙盛不咸不淡地问:“那你是要背着不孝之名么”只要长孙微云身上出现污点，必定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将她拉下来，“我长孙家的门风可不能被你败坏了。”
长孙微云听了只想笑，要说门风，她阿耶长孙肃眠花宿柳，碌碌无为;她兄长长孙渊之斗鸡走马，呼卢喝雉，怎么不讲他们坏长孙家风气长孙微云没有再辩驳，朝着长孙盛深深一拜，就从书房中退了出去。她是长宁的长史，这事情圣人一定会说给长宁听的。她相信长宁不会愿意让她走的，只要她是公主府长史，要出家门，就没人能够拦得住她!
翌日。
大明宫麟德殿中。
在群臣退去后，天瑞帝就将长宁喊了过去。小半年时间的松快，让天瑞帝身体好不少，可一看到奏抄，奏状，他又觉得自己的头疼了起来。想到长宁在宫中，也没多想，就将她喊了过来处理文书。
长宁自然是很乐意做事情的，她可不想圣人一回京，自己就被人从权力中心踢了出去。
“你越大越像你阿娘了。”天瑞帝慈爱地望着长宁，颇为感慨。
长宁压下了心中复杂的心绪，莞尔一笑说:“儿难道不像阿耶吗”
天瑞帝面上的笑意更浓郁，他倚靠在御榻上，微微阖着眼，享受着内侍的按摩。片刻后，才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的长史有满意的人选吗”
长宁听了长乐的话后，就知道会有这一出。她佯装讶异道:“儿不是已经有长史吗”
“你是说长孙家的娘子啊”天瑞帝慨然叹息说，“梁国公同我提了，说她到了适婚之龄，快要开始议婚了，再到你府上当差有些不适合，便替她请辞了。”
“有什么不适合的”长宁眉头一蹙，有些不高兴道，“就没听见朝官谁因成婚而辞官的。”
天瑞帝望着长宁，哑然失笑说:“女人和男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长宁抬眸，又说:“儿不想换长史，儿为天子女，难道连想要一个女人都不成吗”没等到天瑞帝回答，她继续说，“先前长孙令公举荐长孙微云给儿当长史的，难不成那个时候他没想过长孙微云的婚事吗这还不到半年时间，他又要让长孙微云退了下来，是认为公主府上的幕僚都是任由他安排，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吗这算什么样子他今日如此对待我府上的长史，那日后朝官是不是也由得他的心意征辟或辞退”
这话说得重了，天瑞帝听了眉头也仅仅皱了起来，他先前只是觉得一个长史，没太放在心中。可听长宁一说，又觉得长孙盛此举过于轻率了。宰相是由举荐之责，可这责任太大了，不是一件好事情。他就算不想处理政务，也不愿意皇权被人轻视，侵夺了。
“长孙家是同安的舅家，我原想借着此事与他家拉近关系，倒是没想到他们一点都瞧不起我。”长宁注意着天瑞帝的神思，又咬牙切齿说，“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让长史离开了。她若是想请辞，就亲自来，而不是让长孙令公做主!”
天瑞帝看着气得不轻的长宁，无奈地摇头说:“此事我不插手便是，你自个儿来处置。”他不希望两个女儿斗个你死我活，尤其是在小皇子还年幼的情况下。皇子母族式微，年纪又很小，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必定会被朝臣左右。他信得过的只有自家人，最好各方的势力能处在平衡中。
长宁要的就是天瑞帝这句话，她才不管天瑞帝真心如何，只需要看最后的结果。她起身朝着天瑞帝盈盈一拜，故意露出一副感恩道:“多谢阿耶成全。”
“你也别因为此事留下心结。”天瑞帝想了一会儿，又说，“就算要做什么，也别太过分了。”
长宁:“……”一听这话就知道天瑞帝想岔了，以为自己会报复长孙微云。她也没有解释，只是朝着天瑞帝一笑:“儿行事，阿耶还不放心吗”
“你啊——”天瑞帝笑了笑，想到了什么，又岔开了话题，说，“先前韦三不中用，你看虞国公家那小子如何他还在今年登科了，才识，模样都很不错。”
长宁闻言心中一沉，果然，这事儿一件接一件来。她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叹气道:“阿耶，儿不想成亲。”
这话不是天瑞帝第一次听见了，当初膝下没有皇子，想着长宁未来要走的路，觉得一时半会儿急不得。但是现在公主出降，倒是没有那么复杂的内情了。“你这是什么话”天瑞帝也没有生气，只是很不理解地看着长宁。
长宁伤怀道:“儿不幸，阿娘薨逝，最亲之人只剩下阿耶和同安了。阿耶体弱，时常痛风，儿想舍身入道，替阿耶祈福，盼望阿耶能长寿百岁。”
“大家，公主孝心可嘉呢。”一旁的内侍轻轻地说了一句。
天瑞帝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可他不会同意长宁入道的，只是望着她说:“这话以后不要再提。”话音落下，他也没再说驸马的事儿，而是阖着眼休憩。
长宁退了回去，继续处理文书。
这事儿还得等太史局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