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本朝惯例以三省长官为宰相,至于其他人,要么加知政事,要么加同中书门下。譬如卫国公杨延以兵部尚书兼羽林军大将军加同中书门下,得以出入政事堂。
听了长宁的话,杨延琢磨了一阵说:“中书侍郎么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太府卿郑缇很合适。”虽然郑缇与郑国公是同宗,但是两人不会走到一起去。郑缇曾经受过杨家的恩惠,算是他们的人。
“可。”长宁一点头,又说,“王玄感若是得升任右仆射,那户部尚书之位便空悬了。不知舅舅如何打算”
“长孙盛那边极有可能推举户部侍郎赵安石。”杨延道。往常时有侍郎升任尚书之事,若赵安石本人不出什么问题,那升迁几乎是不可转圜的事情。若是过去,赵安石升户部尚书,他们不会在意,可如今情况不同了。赵安石是老齐王妃弟赵无晦之子,与嗣齐王李成器是表兄弟。如今嗣齐王的长女新亭县主要与长孙盛嫡孙长孙渊之结亲,意味着嗣齐王府有了立场。
长宁望着杨延面上的笑容,挑眉道:“他有什么问题吗”下下选是她入宫以自身喜好影响圣人,可这样毕竟会给圣人落个随意干预政事的印象,不便于她日后行动。可要是赵安石本人出问题,那就不一样了。
“有。”杨延哈哈大笑,他也没想到赵安石留下了那么大的一个把柄。他双手握紧成拳,兴奋道,“他纵容豪奴在昆明池圈地,想建筑私家园林。他母亲崇佛,他为了讨得老母欢心,便强令打鱼人将捕来的鱼放生。”
昆明池在长安城西南郊二十里处,在太宗时曾引来了沣,滈二水入池中,故而水面极其宽广。它并不是禁苑,不管是官僚还是寻常百姓都可到处走动,欣赏风景。不过达官贵人有这个吟诗作赋的心,长安百姓却没有这等闲情逸致。对他们而言,昆明池中可捕鱼,是养家糊口的存在。
长宁听到了“豪奴”两个字,眉头便紧紧皱起,等那荒唐的“善心”之举入耳,更是面带怒容。他以抢掠的方式行善么真是荒唐至极!他真有那个善心,怎么不先将鱼虾们都买下来“百姓无人告他么”
杨延摇头,叹了一口气。都道“民不与官斗”,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谁敢告状这次应该是受了《京报》上《周律问答》的影响,百姓才集结前往长安城中。也是被他的人遇上了,要不然生死难料呢。“想以昆明池为园林的,恐怕不只是赵安石。”杨延又说道。
长宁道:“嗣齐王府还是高平郡公府”
杨延:“嗣齐王李成器倒是还有点见识,可李成恩——”说到这他没有继续下去了,语调中流露出几分鄙夷来。宗室已经有泼天富贵,但是李成恩不知足,还想要更多。
长宁冷淡地说:“赵安石这等败类的确不该立在朝堂上。”至于高平郡公——长宁可不在乎他的宗室身份,连皇叔赵王都可以杀了,何况是疏属倒是观音那边……他们都与观音有亲。不过长宁犹豫了片刻,便将那一点仁慈收了起来。她要走上的路刀光剑影必不会少,想必观音心中也早有了数。看在观音的面上,她对急流勇退的人不会赶尽杀绝,可非要逆流而上的,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片刻后,长宁开口道:“晁中丞过于刚直了。”
杨延一笑,说:“向兴倒是不错。”
长宁没接腔。她记得向兴。这人本是大理寺狱丞,对律法解甚深,是头一个在《京报》上撰写“周律答问”相关文章的,之后陆陆续续写了不少内容生动的小故事来解释律法。他家中甚贫,俸禄根本不足以供养老母和妻儿。得到了撰写文章的费用时,听人说他先是惊愕,后来是狂喜。他也是个识趣的人,懂得投桃报李。如今被擢升到了御史台,成为台院的侍御史了。
长宁冷声道:“这件事情不要经过晁中丞,让他直接向上弹劾!”
杨延犹豫了片刻说:“御史台奏事,历来先报长官知晓。虽然御史大夫缺位,可御史中丞尚在,没有直接上奏的道理。”
长宁搭着眼帘:“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能有。御史,人君耳目,奏事何必先白于中丞,大夫”这事情提出来圣人肯定不会反对。弹劾,诋毁向来是两党相争的手段,而圣人也要借此让朝堂势力平衡,定然也愿意削落御史中丞的职权,减去制约,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杨延没有多问,他知道长宁心中自有丘壑,既然选择了支持长宁,那奉行就是。
在杨延走后,长宁又让人请了穆满过来。虽然长安百姓说了赵安石的恶行,可还需要再查一查涉入其中的达官贵人,越详细越好。在找到了穆满,穆清后,她手中的玄女卫其实已经重新活过来了,这股力量别说是圣人不知道,就连她的舅父杨延也不知情。至于长孙微云,以她的聪慧大约猜到了什么,只不过她从来不过问。先前谈过心,她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就算在心无比贴近的时候,有些东西仍旧要需要保持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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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政事堂果真有了变动,王玄感升尚书右仆射,而郑缇以户部尚书知政事,也成了宰相的一员。长孙盛建言以户部侍郎赵安石为户部尚书,但是很快的,侍御史向兴就越过了御史中丞上疏弹劾了赵安石,罗列了数道罪名。朝堂上一两天吵不出结果,长宁没再关注,她的注意力在穆满带回的消息上。赵安石,李成恩一行人的罪过恐怕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你看吧。”长宁将调查出来的消息递给了长孙微云,寒着脸说,“侵占农田,以良家子女充为婢,逼良为贱,罪行累累,不可饶恕。”
长孙微云看了一眼,也觉得心惊肉跳的。要知道在天子脚下都敢如此,那远离京城之地呢这帮人也真是猖獗。涉入其中的朝官不少,没见到长孙肃的大名在,长孙微云略松一口气。可高平郡公名字赫然在上。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位舅父已经是富贵至极,为什么还要如此一颗心沉甸甸,她紧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高平郡公肯定要被治罪的。”长宁想了想,又说,“他们还和北里三曲有关,只是就中牵扯的东西很多,想要处置了很不容易,此刻的我很难去追溯源头。”说到底跟官奴,私奴都很有关系,一旦落入贱籍这辈子就完蛋了。良贱犹如天堑,虽然偶然得到大赦,可凭借此恩典爬出深渊的人到底是少数。她紧抿着唇,攒眉蹙额。有心无力的情况到底让人难受不甘,可偏偏改变不了什么。
长孙微云将那一叠纸张放在了桌上,她握着长宁的手,轻声说:“今日不成还有来日,总有一日能将一切肃清。”
长宁嗯了一声,对上了长孙微云明如星子的眼眸,又问:“高平郡公这事……算大义灭亲,会不会让你为难你要不要回避一二”
“我只是有些难过。”长孙微云低声道,她打小闭门读书,长孙盛对她十分严苛,与舅家其实没有那样亲近。“舅父家中也有女儿,他怎么就做出掠卖良家女的事情呢他难道不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酸苦涩吗”
长宁冷冷一笑说:“站得高了,也就看不到底下,只顾着向远处眺望了。”先前贡举时发生的事情,她的心里就很不痛快了。
这些证据长宁并不会只捏在自己的手上,而是全部送到了御史台的向兴手中。朝堂上的确因向兴这么个小小的侍御史不经中丞,大夫而陷入了一场争论中,可最后的结果如长宁预料的那般,天瑞帝下旨允许侍御史不经过长官独立弹劾。至于御史台中,以御史中丞代行御史大夫事的晁征压根不在乎这点。他只知道向兴的弹劾属实,猛地加了一把火。
朝堂上争执不休,没个定论。这会儿偏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有少年在北里三曲时被刺死,那行凶的女子很快又自杀。原本这事县衙处置了就成了,根本不会闹到天瑞帝耳中。可偏生那少年的身份有些特殊,是已故真定长公主的继子,延州刺史裴绍的嫡长子。原本天瑞帝都想不起这个人来。
裴家目前只有一个裴玉真在京中,裴颛的后事只得在真定长公主府上料理。
在面对着来吊唁的客人时,裴玉真落了几滴眼泪,等到无人的时候,脸色又沉下来,道了一声:“晦气。”她对这个弟弟是一点好感都无,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也没有一起长大,能有姐弟情才怪呢。
“娘子,这事情如何跟郎主交待啊。”跟随着裴颛的家奴心中满是惴惴不安,一边落泪,一边等着裴玉真出主意。
裴玉真神色很是冷淡,只是说:“等待官府结果,之后将灵柩运返延州。”在北里三曲被刺死,也不知道可怜的到底是谁。